安石村的孩子最近很奇怪,下了學堂之后便飛奔回家習字,這是好事不假,可也多了很多壞事。
比如,最近挨揍時總會說些“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之類的胡話。
家長們聚集在王村正家中,紛紛討論這兩天孩子的反常舉動。
“王村正,你快管管吧。”
“我家孩子是不是瘋了?竟然要吞灶底下的火。”
“這算什么,我家孩子竟然帶了一條蛇回來,還天天和它說話,帶著一起睡覺?!?p> “我家孩子也是,還非說那條蛇是他老婆,這可怎么辦……”
王村正看著面前嘰嘰喳喳的村民,很是頭疼。
他也滿肚子疑惑,王石頭這些天回家,甚少再去找祝初瑤玩鬧,蹲在家里的院中,不斷用樹枝畫些東西。
甚至還把院中的木柵欄拆下一塊,背在背上,偶爾拿在手中揮舞,嘴里喊道什么焰分噬浪尺。
要是心疼這是自家血脈,早就架在火上燒了。
小神醫(yī)授課期間,給孩子帶來的改變太多太多了。
不僅僅是壞的,還有不少好的。
從前頑劣不堪的孩子,如今竟然乖巧懂事起來,偶爾嘴中還會蹦出一兩句聽不明白,但是莫名覺得很厲害的話。
可小神醫(yī)畢竟瘋過,那天在曬場,大家親眼所見。
這些天孩子的表現(xiàn),證明了小神醫(yī)的瘋是會傳染的。
比起學會大道理,他們更希望孩子平平安安的度過一生。
而且,家中的糧食越來越少,孩子再不幫襯家里,日子就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王村正自然明白村民們的難處,他看著他們,咬咬牙道:“這樣,你們回去和自家孩子商量一下,若是孩子不愿意上學,那就退學,若是孩子想讀書,那就咬咬牙讓他們讀,大人們勒緊點褲腰帶,苦日子總能熬過去?!?p> 大人們互相看看,無奈地點點頭,目前看來,只能如此了。
……
與此同時,林榛正在院子中刻著碳筆。
他接受的教育,并沒有教過如何使用軟筆,對于毛筆,他只知道最基本的握筆手法,寫出來的字讓人不敢恭維。
至于為何要刻碳筆,自然是為了幫祝初瑤制作花燈。
乞巧節(jié)越來越近,村子里的姑娘們都在準備著自己的花燈,而傳說中,花燈越好看,就越能尋到如意郎君。
所以每年,這些姑娘們也在暗暗較勁,比誰的花燈最好看。
傳說是不是真的,林榛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再也不敢最賤了。
這里的花燈,類似于他印象中的孔明燈,四四方方,多為八角八面。
面上不僅要有七夕詩詞,更要有畫,這樣才能在一眾花燈里脫穎而出。
祝初瑤只會寫詩,對作畫不太擅長。
自從林榛取笑她把鴛鴦畫成鴨子之后,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了他。
林榛不會水墨畫,可只要有了碳筆,畫上一幅簡單的工筆畫問題也不大。
他將燈籠紙皮撲在桌上,手中線條簡單勾勒,一副結構草圖很快便浮現(xiàn)在桌上。
林榛發(fā)現(xiàn),他的記憶回放功能不僅可以用來回放記憶,更大大加強了他的手腦協(xié)調(diào)性,只要他腦中能夠清晰想到的,手就一定可以完整做到。
有些像后世的3D打印,或者說機床加工,他的手無比精準,不會出現(xiàn)任何一絲失誤。
線條逐漸覆蓋草圖,勾線,描邊,加上陰影,一副與山水畫相差甚遠,重在寫實的工筆畫躍然紙上。
正是一副應景的牛郎織女鵲橋相會圖。
林榛直起腰,揉了揉手腕,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余光一瞥,發(fā)現(xiàn)燈紙上還空了兩面。
他皺了皺眉頭,花燈八面,空上兩面定然不好看,可寫些什么呢?
林榛思索片刻,提筆在紙上寫下《鵲橋仙》。
對于抄書,他絲毫不臉紅,反正秦觀看起來也不會出現(xiàn)了,抄就抄了。
正好一頁上闕,一頁下闕,填補了燈紙上的空白。
林榛放下筆,悠閑地走到院中,坐在板凳上享受著快要落山的陽光。
秋季下午的陽光格外舒適,他不一會兒便在院中,靠著墻睡著了。
祝初瑤走出屋子,看到林榛睡在院中,悄悄走過去,替他覆上一件衣物。
她左右望望,走到桌旁,看著紙上線條簡單,但莫名清晰的黑白畫,臉上爬滿了不可思議。
淡淡星光背景下,一條橫貫天際的鵲橋上,兩位佳人相擁于霄漢。
沒有色彩,也沒有很復雜的線條,但僅僅是這幾筆簡單的勾勒,卻將意境和畫面全部表達出來。
順著紙皮往下看,一首瘦金體鵲橋仙綴在末尾,獨特的硬筆行筆方式,獨特的字體,獨特的墨痕,還有醉人的《鵲橋仙》。
祝初瑤微張小口,滿臉不可思議,喃喃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她回頭看著安眠中還帶著一絲笑意的溫潤書生,心中激起千層浪,究竟還有什么,是他不會的……
廚藝,畫技,書法,詩詞,教學,甚至能和黃婆斗法,能和縣令斗嘴。
普通書生會的,他會。
普通書生不會的,他還會。
模樣又如此出眾,這……,還給其它書生活路嗎?
清晨,林榛走近學堂。
和昨天一樣,學堂中坐的整整齊齊,安安靜靜。
但林榛敏銳地捕捉到了空氣中的一絲壓抑。
他看著熊孩子們,笑道:“今天這是怎么了?”
坐在前排的陳小狗微紅著眼圈,臉上浮現(xiàn)出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沉重。
林榛看了看,點名道:“陳小狗,你來說說,這是怎么了?”
對方站了起來,壯實的肩膀慢慢出現(xiàn)一絲顫抖,聲音中也帶著一絲哭腔,緩緩道:“林先生,我們要……要……”
林榛有些好奇,“要聽故事?”
陳小狗搖搖頭,紅著眼圈看著他,囁嚅道:“爹娘不讓我們再上學了?!?p> 林榛怔了怔,回過神之后,看向所有的孩子,發(fā)現(xiàn)他們?nèi)巳硕加兄嗤谋砬?,就連王石頭臉上也帶著一絲沉重。
他嘴巴張了張,不知道說什么好。
這種情況,林榛太熟悉不過了,在他支教的那個山村中,很少有學生能完成學業(yè)。
因為,若不盡早幫襯家中,他們連生活都維持不下去。
林榛咬咬牙,臉上罕有的浮現(xiàn)出一絲不甘。
很快,臉上的不甘隱去,他臉上又浮現(xiàn)出熟悉的溫和笑容,笑道:“你們想不想上學?”
陳小狗帶頭,熊孩子們齊齊點頭,無比認真,無比用力。
林榛看著他的學生,笑道:“那你們放心,大人們的事,由大人去解決,我會找他們談談的?!?p> 學堂上空好像籠罩一片陰霾,影響著林榛和孩子們。
他強打起精神,說道:“我們今天不學新內(nèi)容了,上次的故事講到了哪里?我們接著說,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