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倆說著話,點翠已搬了火盆入內(nèi)。
柳老夫人還沒看到人,就已感到了屋內(nèi)驟熱,并迅速問道:“怎么又加了個火盆?”
哎,這深冬臘月里,多加個火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兒。
可奈何,他們?nèi)咳缃癯燥埗家蓡栴},怎么能這么不知節(jié)儉?!
柳老夫人說話聲本不大,語氣也沒多嚴(yán)厲,但深知家中困境的點翠,還是立刻聽出了話中的責(zé)備之意。
只是不等開口解釋,蘇汐月已搶先一步解釋道:“祖母,點翠是聽我吩咐辦事的。如今省了哪里都行,但您這里是不能省的。這炭火更是萬萬斷不得,一來影響藥效,再者說,我今日也怕冷得很……”
說到最后,蘇汐月的聲音已漸漸低了下去,完全是一副小心思暴露人前的窘迫樣。
為了說服祖母,她今天也顧不得什么形象了,既然撒嬌都做了,也就不差再自黑一把驕縱自私了!
蘇汐月在心底頗有些自暴自棄的想著,頭頂卻傳來柳老夫人忍笑,卻佯裝威嚴(yán)的聲音。
“哎,那這幾日就先多用些炭吧,可用度是都要從你的月銀里扣的?!?p> 低頭應(yīng)是的蘇汐月,忍不住眼眶微紅鼻頭發(fā)酸。
祖母真的是,寵溺縱容她到極點了。卻偏還要裝作惡人般,時刻教導(dǎo)她道理。
她如今已不是孩子了,對家中狀況自然了然于胸,更不用提炭火多少銀子,而她的月錢才幾錢銀子,能買夠燒幾個時辰的。
蘇汐月明白,祖母這是借此事在教她,出口要求某事,就要付出代價的覺悟。甚至還隱隱有些給她個教訓(xùn)的意思——有相應(yīng)的能力,才能提相應(yīng)的要求。
她雖早已通過親身經(jīng)歷,明白了這個道理,但一點兒都不影響,此刻她真心實意的露出欣然受教的表情。
只是,為了能逗祖母開心,蘇汐月仍辦了個苦笑的鬼臉。
柳老夫人果然被孫女如此嬌俏的一面逗得捧腹大笑,連平日里端慣了的架子,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因屏風(fēng)后的梢間里正睡著蘇汐月的弟弟蘇子清,所以三人的說笑聲都壓低了不少。
之后,在柳老夫人的詢問下,蘇汐月詳細(xì)說了今日在趙府發(fā)生的事。
柳老夫人聽罷,只冷笑道:“這事雖怨你生了不該有的心思,錯卻也不全在你。自今日后,你且好生在家養(yǎng)病,趙府和四房那邊我自有說法。”
蘇汐月老實點頭,心中卻自有想法。
倒不是她不信任祖母或非要逞能,挽回面子,而是趙府那邊,只怕并非如祖母想的那么簡單。而四房,那就是一窩口是心非的小人,她可不想讓祖母去生那閑氣。
浪費這時間,祖母還不如多和她與小弟共享天倫之樂呢。
此時,柳老夫人看蘇汐月精神還好,便又加了一句,“還有,病好之后,你也不許再去那亂糟糟的蘇氏族學(xué)。女學(xué)里本就沒教什么,還竟是……算了,你還病著,早些歇下吧。”
咳,好險,好險啊。
她被氣狠了,差點兒在孫女面前失了淑女風(fēng)范!
不過,孫女這香藥當(dāng)真好使,以前她都說不到關(guān)鍵點,就氣短的吐不出一個字了。
嗯,看來日后,她這養(yǎng)氣的功夫,還要重新?lián)炱饋聿攀恰?p> 就在柳老夫人暗下打算要發(fā)奮突起的時候,蘇汐月也在心底頻頻點著頭。
祖父留下的這些香料,當(dāng)真是難得的寶貝啊。
不說品種,處理手法這些,就單論完好保存了這些年,起效時的效果就不是新料能比的。
而對于祖母下令不許她去蘇氏族學(xué)一事,蘇汐月壓根就沒放在心里。
那等攀比之風(fēng)盛行,又一丁點兒真本事都學(xué)不到的地方,就算祖母不說,她也要想個借口徹底脫離的。
此時,睡在碧紗櫥內(nèi)的蘇子清,蘇汐月的弟弟突然囈語般,呢喃著出聲問道:“姐姐可是醒了?身子覺得如何?”
邊說著,一門之隔的內(nèi)里,已傳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顯見是蘇子清正準(zhǔn)備披衣起身。
不等柳老夫人吩咐,蘇汐月已開口道:“我好多了,你快睡吧。明日不是還要早起背書嗎?要是背不下來,被先生罰了,可別跟祖母告狀說我拖累了你?!?p> 蘇汐月按她上一世的口吻,“勸說”過弟弟后,又用眼神示意點翠進(jìn)去看著弟弟休息。
但點翠還沒進(jìn)去,蘇子清已十分乖巧的應(yīng)道:“哦,知道了,我這就睡。不過,就算我真因姐姐被罰,也不會將你供出去的。姐姐你若受了委屈,記得和我說,我會替你出氣的?!?p> 蘇子清越說聲音越小,似乎已意識到不會被聽得人當(dāng)真。但他仍極堅定的,說到了最后。
蘇汐月聽得這話,心下卻又是一嘆。
上一世她也聽過弟弟這般說,但不僅沒有感動,竟只顧得傷心自身處境,甚至還將怨氣撒在弟弟身上。
而她的弟弟,只有七歲的蘇子清,卻小大人一般飛奔到她身旁,諸般勸慰,還信誓旦旦的保證之前所言不虛,他定會保護(hù)好姐姐云云。
她當(dāng)時根本沒細(xì)聽,且即使聽到了只言片語,也只當(dāng)是小孩子的童言,并未放在心上。
但誰知,多年后的那一日,她卻從那個禽獸的口中得知,弟弟真的做到了——用生命實踐了他的承諾。
可上一世,她只不過是個形同虛設(shè),從沒給過弟弟溫暖,甚至都無法將弟弟這獨苗留在三房的無用姐姐而已啊。
蘇汐月壓下心中酸澀,卻聽身旁祖母的寬慰聲傳來,“別想那么多,即使現(xiàn)在有些閑言碎語,過段時間自然會風(fēng)平浪靜的?!?p> 蘇汐月心知祖母誤會了,卻也并沒多說,只點頭應(yīng)下。
點翠返回后,柳老夫人則在蘇汐月的堅持下,也一并睡在了添了火盆的東次間里。
鵲尾爐里的熏香在正堂里燃了一夜,天邊剛顯出魚肚白時,才息了爐內(nèi)最后的一點火星。
在正堂里休息外加上夜的點翠,剛起身時,恰巧就看到了這一幕。
因震驚而瞪大的雙眼,不等眨上一眨,就將驚愕的目光轉(zhuǎn)到了屏風(fēng)處,準(zhǔn)確的說,是屏風(fēng)后東次間的大床上,蘇汐月睡的方位。
昨晚小姐叮囑過她,不用管香爐,等天亮后它自己會熄的。
這,這難道真是巧合?
可具她看來,不是小姐有料事如神的本事,就是小姐有出神入化的調(diào)香天賦!
要知道,小姐之前別說熏香,連稱金,銀或香料的戥子都是沒見過的,怎么能第一次就做到,老爺在京為官數(shù)載才能有的本事?
但不等點翠從震驚中醒過神來,就被匆忙趕來的守門忠叔,給直接驚回了神。
“點翠!快,快把老夫人叫起來,有人打上門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