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不屈少年（參天大樹枝芽冒，風(fēng)雨愈摧我愈驕）
龍團——肥美湯清一品香。
獅峰——雨前花淚葉難求。
碧澗——月明青翠久留香。
他的動作一停一頓，時而緩慢，時而瀟灑，但筆法遒勁，行云流水，自成一體。
葉凡仔細(xì)的打量，確認(rèn)無誤，他應(yīng)是有眼疾，無法視物，不禁心下嘆服，頗有好感。她觀察的出神，卻未察覺出一旁射來的凌厲目光。
第二場，臺上只留三名，比較琴藝。
那個小倌更如魚得水，揮灑自如，時而如訴如泣，時而舒緩悠揚，琴聲牽動人心，令人著迷。
葉凡本就是個賭徒，而且只玩?zhèn)淼拇筚€，又從未見過如此佳人，忍不住下了一注，起手便是五百銀。這時她終于覺察到一絲危險，如芒在背。究竟是誰在盯著她？她收斂心神，那種感覺才逐漸消失。
第三場，臺上只留兩名了，一男一女，比試書畫。
兩位美人各自拋繡球，幸運之人亦是畫中人。結(jié)果那個小倌的繡球好巧不巧落在了葉凡的懷里?，F(xiàn)場有遺憾，有嫉妒，有祝賀，先前的一種不安感又來了。
“葉公子，最好別去?！庇坝挠恼f道，警告意味十足。
聽影這么說，她也有些猶豫，他不能視物，又要畫人物，恐怕只能摸骨。葉凡心里有些抵觸。
場下的人開始議論紛紛。
“這不下來怎么看？”
“是啊，這不是誠心難為人嘛?！?p> “哎，那個跟三郎一起的。你得下來啊。咱們這位小倌如果輸了，可就脫不了奴籍，不能贖身了?！闭f話的竟然是鄭文子，這下全場的目光都到了葉凡身上。
那個小倌微微頷首，似乎有些落寞，葉凡于心不忍，算了，不過就是摸摸臉，又不會少塊肉，她既然賭了，就豪賭一把。況且影雖然氣勢洶洶，量他也不敢怎樣。
“誰說我不下來，本公子樂意的很。”
葉凡昂首挺胸走下樓，只是身高過矮，沒有氣勢。待她坐下，那小倌的手慢悠悠的伸過來。葉凡看他伸的不準(zhǔn)，干脆握住他的手腕，大大方方拉到面前。
“沒事，你隨便摸，畫不好不怪你?！?p> 小倌低聲輕笑，小聲說道：“多謝公子相助?！?p> 他的手冰涼，在葉凡的臉上摸索了一會兒，便開始作畫。
要說這小倌實乃奇人也。畫人物，三分神采七分骨，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而這小倌寥寥幾筆，已有神采，骨相眉眼卻分毫不差，不一會兒，畫作便已成型。今日的斗技顯然是這位小倌的獨秀場，順理成章拔得頭籌，奪得花魁。
很快便到了競價贖身環(huán)節(jié)。有一刻，葉凡竟也曾想過要不要出個價，但是后來證明她想多了。
競價的場面一度失控，最后竟以五千金成交。
鄭文風(fēng)那邊喝的迷迷糊糊，葉凡只好跟影搭訕：“影大哥，一個小倌，怎么那么多富家公子要買呢？”
“葉公子怕是不懂，有的人就好這口，而且男人的身子還是要比女人經(jīng)得起折騰?！?p> 影說的葉凡也不是不懂，但是“如果只是要身子，還斗什么技？”
“呵呵，無能的人就喜歡把有能力的人壓在身下，看著他們無力掙扎而興奮不已?！?p> 葉凡撇撇嘴，竟無力反駁。影身邊的美女在旁邊殷勤了半天，他都毫無波瀾，比鄭文風(fēng)不知高了幾個等級。
“影大哥，你看起來也不像是尋歡作樂之徒，今日不會是專程來陪我的吧。難道你家公子也來了？”
“葉公子蕙質(zhì)蘭心，還是早些離開吧?！彼@就是承認(rèn)了，周云翊那種公子哥竟然也會來逛花樓，她的心里頓時生了異樣，今日尋的樂子蕩然無存。
“哎，影大哥，你們公子不會經(jīng)常逛花樓吧?！?p> 影笑而不語，耐人尋味。她興致全無，領(lǐng)了賭金，拉著鄭文風(fēng)離去。
。。。宏光十三年隴西一帶
葉凡這一覺睡了三天還未醒，蕭寒心里亂作一團。
她不吃不喝，如同死去一般，但是氣色卻越來越好，這樣的人物必然不是常人，蕭寒心中生出不安。先前的接觸過于匆忙，竟忘了查查她的底細(xì)。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膽大妄為、謊話連篇，卻又懂得察言觀色，人前冷漠疏遠(yuǎn)，人后又有趣真誠，他雖握有生殺大權(quán)，卻對她無計可施，毫無還手之力。
一段道路坑洼不平，馬車顛簸的厲害，葉凡幾次蹙眉，終于醒來。
“姑娘，你終于醒了。”莫想守在身邊，雙眼通紅，應(yīng)該是沒怎么休息。想必是蕭寒招呼過來的，畢竟軍中多有不便。
“我沒事，你先睡會兒?！?p> 葉凡雙手的傷口已結(jié)痂，胸部靈傷也見消，斷骨長得最慢。
莫想身上還有傷，早已難以支持，昏睡過去。
葉凡打開車簾，落日的余暉照在她臉上散發(fā)出暖暖的光芒，一年前的那個小胖子已經(jīng)消失不見，曾經(jīng)白皙的皮膚現(xiàn)在也有些暗淡。
蕭寒趕馬靠近了一些，主動搭話：“哎，你醒了？不是挺能跑的嗎？怎么受了這么重的傷？還托大叫本將軍先走?！?p> 兩人聲音不大，私下里沒有那么多顧忌。
“將軍，很多時候光逃跑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喲喲，怎么，就你這三腳貓功夫不跑還想打架啊?！笔捄B諷刺帶挖苦的擠兌。
葉凡本來就受傷難受，郁悶自己功夫差，這蕭寒一激更是火大：“我就是三腳貓怎么了，您這位將軍有本事，一個人獨闖山寨單挑山大王，可真是大英雄啊。只可惜沒有美女可救，只有我這個三腳貓，可真是委屈將軍了～”
“呵，你還有理了，既然知道自己是三腳貓就安分守己，別去招惹是非，徒增危險?！笔捄嫦肴ψ∵@個讓他心煩意亂的丫頭，現(xiàn)在還好，以后打起仗來可怎么辦。
“切，你以為我愿意嗎？事情光躲就解決了嗎？即便我不想找麻煩，麻煩也會找上門?！?p> 蕭寒雙眼微瞇，“你老實說，受傷是不是與我有關(guān)？”
“呃。?！边@事兒她也沒法如實交代，只好避而不談，這反而加重了蕭寒的內(nèi)疚。
“我就知道，口口聲聲說見麻煩就跑，你倒是跑啊，弄這一身傷讓人著急?！?p> 葉凡沒有答話，蕭寒的心意令她有些惶恐，但是眼下顯然還不到時機，莫想的事還需要找他幫忙。
過了一會兒，她低聲說道，“將軍，這個軍妓可以賞給小醫(yī)嗎？”
蕭寒看著葉凡認(rèn)真懇求的眼神半天不說話，從認(rèn)識她開始，這是她第一次放下身段來求他，沒想到竟是為了一個妓女，于是說道：“可以啊，這些軍妓本來也是交給我處置，這兩天她倒是盡心盡力，人也算干凈，就賞你了，奴籍賣身契孫副將會給你，這不是什么大事兒”。蕭寒答應(yīng)的爽快，反而令她于心不安。
她利用了他，但是對他無關(guān)痛癢，也不算虧欠。
“果然將軍大人就是不同凡響，以后還得仰仗將軍多多照應(yīng)，小醫(yī)這廂有禮了?！?p> 蕭寒聽得這個氣順啊，嘴角一彎上去就下不來了。
尉郎中每日來一次，為葉凡問診把脈，直到她痊愈。葉凡本來不想隱瞞，但是既然他沒問，就不再多言。
她和莫想的傷都已經(jīng)好了很多，她讓莫想也女扮男裝，臉上紅疹一好，如同換了一個人。養(yǎng)病期間就她倆坐馬車，因此兩人也越來越親近。四下無人時，兩人耳語打發(fā)時光。
“莫忘他們都在怡風(fēng)院，你為何會流落至此，周府沒有人想過救你嗎？”
莫想嘆了口氣，慢慢說道：“屬下武藝最差，相貌音律為長，常作為丫鬟，往來于大夫人與少爺之間。周家罹難的時候，屬下正在府上。圣旨到前，周府未接到任何的警示或者風(fēng)聲。不但圣旨到的突然，護城軍到的也很快，如同早就預(yù)謀好一樣。他們將周府團團圍住，里里外外十來層，一個都跑不了?！?p> 果然是這樣。帝王玩弄權(quán)術(shù)，誅殺忠臣，必然要趕盡殺絕，不留后患。
“那你們少爺是怎么被俘的？”
“少爺本來不在府中，太監(jiān)宣讀圣旨后，護城軍開始到處搜羅、破壞，把周家老小全都趕至周大爺院內(nèi)。管事的人把周大爺那一支的人一個不落的清點完畢，男的一個接一個當(dāng)場杖斃，有想跑的，就砍幾刀，照樣按在地上打至完全斷氣，一會兒地上就鋪滿了尸體。大夫人那么一個仙一樣的人也被他們推推搡搡，有人甚至還動手動腳，大夫人沒忍住就跟他們打了一架，踹了領(lǐng)頭的一腳，奈何那個太監(jiān)招式陰狠毒辣，大夫人敵不過，他便踹斷了大夫人的右小腿，還擰斷了大夫人右臂”。
那定是陳太監(jiān)無疑了，葉凡下意識的緊握雙拳，這個人必須死。
“那時，屬下也跪在一群丫鬟中間，為了不讓大夫人再吃虧，大家拉著夫人跪好，勸她別再反抗。本來以為就這樣了，誰知道，那個太監(jiān)竟然讓人搬了把凳子坐下，說罪子不到，無法完事，于是命所有人都在院子里等?！?p> 莫想的雙唇隱隱在發(fā)顫，雙眼似乎閃著瑩光，她吸了吸鼻子接著說道：“那天天降大雪，周老夫人連個坐兒都沒有，兩人扶著她才不至于倒下，身懷六甲的二夫人情況就更糟了，被他拽到了身邊，那情況隨時可能會流產(chǎn)。他嘴里還不干凈，一直在罵罵咧咧。”
莫想的眼淚已經(jīng)控制不住的掉了下來：“少爺趕來時，他的心情可想而知。那陳太監(jiān)卻壓著二夫人跪下，重新宣讀了圣旨。圣旨說的清清楚楚，只處置大老爺這一家，少爺怎么可能連累別人?！?p> 葉凡越聽越生氣：“這諾大的周府，幾代名將，說處置就處置，也太草率了。你們公子就這樣被帶走了？”
葉凡不問還好，一問這莫想就再也憋不住了，哭著說道：“那個太監(jiān)說少爺乃罪臣之子，代父受過，讓少爺封了修為，跪地認(rèn)罪伏誅?？墒巧贍斈敲淳蟮娜嗽趺纯赡艹姓J(rèn)莫須有的罪名。”
莫想哭著哭著聲音都開始一顫一顫的：“少爺就。。站在那。。幾人拿著。。長。。長棍輪番打。他的后背、前胸、肚子、膝蓋，幾十棍下去，少爺也不肯跪下。。
大夫人看到少爺受制挨打早已痛不欲生，她最后聲淚俱下說的話，屬下每個字都記得，她說：‘蒼天，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這世間，我夫君乃頂天立地的男兒，忠君衛(wèi)國，一片丹心如今卻喂了狗；可憐我兒，尚未成家，便經(jīng)此大難，兒啊，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代母親看看這無道的昏君是如何丟了江山，失了天下’，說完這句話大夫人搶過來一把劍自刎了。
少爺見此受了刺激，突然撕心裂肺的吼起來，把院子里的護城軍幾乎全殺了，那個領(lǐng)頭的把外面的人也喊了進來。最后陳太監(jiān)拖著二夫人要挾他。少爺沒有辦法，才放棄了抵抗。。最后被打的一身的血。”
雖然知道周云翊受過大刑，也看到過他更難堪的情況，但是聽到莫想描述他受罰的情形還是忍不住心里難受。有時，人就是這樣，越是難受越是想聽：“后來呢？”
莫想穩(wěn)定了會兒情緒話語恢復(fù)連貫繼續(xù)說道：“少爺是我們家里捧著長大的，他聰明健談，總是能跟我們打成一片，看到少爺受苦，誰也看不下去。周老夫人暈了過去。”
怪不得周云翊要造反，夜襲京都撤的干干凈凈，毫不拖泥帶水。
莫想便繼續(xù)說道：“周家沒有納妾的傳統(tǒng)，周大老爺女眷就剩下屬下來。屬下本是孤兒，少爺尚能堅持活下來，屬下又有什么可矯情的呢？屬下不能吃花生，一吃就會起大片大片的紅斑。為了不被人玩弄，我就每天將花生磨成粉，沾水抹在臉上，由于太癢了，奴婢也總是忍不住抓撓，所以臉上才會有一片紅斑消不下去。屬下很早就被送去當(dāng)官妓，少爺估計也不知道我的下落。”
說到這，葉凡想起一直縈繞在心頭的疑問，忍不住問道：“莫想，你知道大夫人那里有個玉佩是你們少爺?shù)亩ㄇ樾盼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