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又沉默了。
有了之前的猜測打底，我有些拿不準他現(xiàn)今究竟是不愿意回答我這個問題，還是他方才發(fā)現(xiàn)了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暫時沒有精力理會于我。我便也選擇了沉默，如果是后者，貿(mào)然開口出言實屬添亂，還是謹慎一些為好。
身體內(nèi)部的灼熱讓我心浮氣躁，即使我打定主意平心靜氣也難以為繼，不復當時平穩(wěn)，好在在我按耐不住之前，申屠給了我回應。
“有一部分是，當年始皇所行之事，史書記載為焚書坑儒，但這并非是真實的歷史，而是當時與后來的朝廷刻意曲解歪曲之后流傳下來的?！?p> 這一點我深有體會。古往今來，無論官方民間，所著之史皆為一家之言，不提李唐身為起居注的許敬宗，就說那編纂紀傳體通史的司馬遷行文記史之中也多有偏向。諱其王而名，諱其事而隱，此間之事并不值得意外。
論及正史，那更是歷史歪曲的重災區(qū)。每一朝興亡，新朝往往會為舊朝編史。為了凸顯自己政權(quán)的正確性，往往會刻意貶損前朝行事。
這其中最為突出最為人所知的就是滿清。清修明史歪曲貶損之處多不勝數(shù)，甚至還對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的長相幾多貶損。及至明末，更是鼓吹明之敗亡之臣為忠骨，貶損明之骨血脊梁為奸佞。
古之正史歪曲歷史之甚，可見一斑。
在我看來，史書和歷史是兩個概念。史書是個很片面的東西，其上記載的內(nèi)容和著史者自己的認知以及自身的利益立場關(guān)聯(lián)甚大，也和其時的政治背景文化氛圍有關(guān)。
這玩意兒絕不等同于歷史！
我往昔寫作行文時，為了深入了解一個人物，往往需要遍查正史野史，遍翻時文時事。深刻解讀和這個人相關(guān)的歷史背景與歷史趨勢，從各種角度綜合考量之后，才敢從自己角度出發(fā)，為這個人物在書中的定位下一個定論。
正是因為了解史書的尿性，我對由此延伸出來的歷史其實并沒有什么不可顛覆的固有印象。但這不意味著我會全盤相信申屠的說辭，他總歸是顛覆了我的常識。不過，自從來到這地下空間之后，我的三觀搖搖欲墜乃至于崩潰都有好幾次了，顛覆一兩個常識又算得了什么。
更別提這些話之前還有絡(luò)腮胡子的話打底。我自己也早就為此延伸出了許多的猜測。雖然出于謹慎我一直刻意壓制自己的猜測，但我因此也多了些心里準備，能夠平和的應對這種變化。
“根據(jù)淮陰一脈的記載，那一次坑殺統(tǒng)共殺死了道門淮陰一脈所屬術(shù)士七十六人。甚至對坑殺的流程都有詳細的描述?！?p> “先用竹釘將這些人釘在圓木之上，曝曬一日以后，以水銀灌體，粗鹽裹身，黍米填皮，而后于紫氣東來之時坑殺于地下?！?p> “坑殺之后始皇還下令重兵把守日夜逡巡，等到三日之后，更發(fā)掘土壤將他們的尸體重新挖出來大卸八塊，以收天下之兵所鑄之銅人鎮(zhèn)壓一年之后，焚尸揚灑挫骨揚灰。”
我皺起了眉頭，這句話里我聽出了始皇的殘虐，但同時也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忌憚。
縱橫六國之君，鞭笞天下之皇，曠古爍今之帝，何以忌憚如斯？
我對此隱約有些明悟。道門淮陰一脈能夠如此詳盡的記錄下當時行刑的過程，就已經(jīng)足夠說明很多問題了。
這些家伙對秦內(nèi)部的侵蝕不容小覷，或許某個歷史上舉足輕重的人物，暗地里就是道門淮陰一脈的人馬……
這一種暗地里掌控全局，把控天下局勢，左右一國之興衰的行徑，頗有一種鬼谷子門人的既視感。
但即便是這樣，對一個滅盡六國，一手推動中央集權(quán)建立天下一統(tǒng)的絕代君主來說，也不過疥癬之疾，哪里值得如此忌憚？
“這其中還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吧？”我忍不住問。
“淮陰一脈的壁刻上沒有相關(guān)的記載，我們是從另一個大墓之中得到相關(guān)的信息的?！蔽译[約覺得這句話不對，但沒時間深想，申屠后面所說的話吸引了我所剩不多的注意力。
“如我所說，當時始皇統(tǒng)共坑殺了七十六名道門淮陰一脈的術(shù)士。實際上他坑殺的人更多，足有四百一十六人，不過其中真正屬于道門淮陰一脈的只有七十六人?！?p> “但坑殺三日之后掘土起尸的時候，卻只挖出來四百一十五具尸體。剩下的一具不翼而飛，五百兵卒掘地三尺乃自于三丈，也沒能找到……”
在如今這個時代，這大抵只能算是個粗劣的恐怖故事，但放在那個蒙昧的年代，便是切切實實的鬼神作祟！
“負責此事的乃是秦皇最為信重的蒙氏，此事之后，始皇與蒙氏漸生嫌隙。”不過始皇似乎對鬼神之說并不感冒，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是如此。
按照這種說法，始皇懷疑蒙氏一族發(fā)現(xiàn)乃至于私藏了什么東西……這似乎說得通，可仔細一想，若真是蒙氏一族所為，未免也太昭然若揭了一點……
更別提直到始皇病死，蒙家兄弟依舊是其信重之肱骨。這種說法和歷史公論大相徑庭，內(nèi)里的邏輯也不太能說得通，我對此抱有極大的懷疑態(tài)度。
我猜想申屠自己恐怕也不怎么信后續(xù)的這種說法。但他還是說出來了，我懷疑這內(nèi)里有什么考量，便先擱下這事不置可否，轉(zhuǎn)而詢問其他，“始皇為什么要坑殺他們？”
我還是把問題轉(zhuǎn)了回來，想要確認他們的目的。若真是我想的那種目的，我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是否能有效用恐怕還是兩說的事情……
“因為他們將始皇最為在意的秘密藏了起來?！甭牭轿业膯栴}，頭前走著的申屠突然停下步來，然后他在綠光里回首，帶著一種諱莫如深的笑容看向我，“說到這里，你應該知道我們想要的秘密是什么了吧？”
我閉上了眼睛。
能讓一代雄主秦始皇念念不忘的秘密，只有一個。
孤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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