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等下你見了我那幾個舊友,別害怕,也別拘著,他們都是飽讀詩書之人,不會為難你。”
孟府的馬車在街面上轆轆行駛著,外間人群熙攘、人聲喧沸。
馬車里,孟景初正閑適的倚著車壁,百無聊賴翻看著一本人間志怪傳說的話本子,正看到戲說冥府“孟婆”的那章,便聽見坐在對面一襲白衫的孟景彥出聲對她安撫。
想是因為她極快的翻書動作,他便以為她對此次外出是感覺緊張與焦躁的。
“好?!彼鹧郏亓嗣暇皬┮粋€軟和的笑,別說緊張與焦躁,就是片刻不安她也未曾有。
坐在對面一直盯著她瞧的孟景彥便對她更好奇了。
幾日之前,他跑到花姝院去將她的居所弄的雞飛狗跳,雖說是因為事出情急,但也難說是出于他的私心。
他曉得自己自知道她的存在起,便不大喜歡她。
或許是因為幼時他常常看到溫婉的母親私下因思念她而垂淚,以至于烙下心疾,而身居要職的父親雖不說,但每每陪著他在書房讀書時,總會看著墻上掛著的紅蓮圖眼現(xiàn)痛苦。
她是他的父母藏在心底的傷痛與隱憂,也是他自小受盡父母寵愛的因由。
因為自己的不慎而將寶貝女兒弄丟,所以有了第二個孩子后,他們便將所有本該投注在丟失嫡女身上的心血全部傾注到其后出生的他身上。
母親對他百般愛護與縱容,父親則是百般嚴厲與約束,甚至,在八歲前,他都不曾出過府,直至八歲陪同父親參加宮中宴席,被當時的皇后姨母和太子表兄看中,選為太子身邊的伴讀。
那個時候十一歲的太子殿下,還是捧讀圣賢書、被寄予厚望、心懷天下的儲君,還是貌比潘安、才學出眾、爽朗正義的明珠。雖喜好私自出宮玩耍,卻大多時候是為體察民情、匡扶正義、除暴安良。
他跟在他身邊,既少了父母管束、自由恣意,又學了諸多治國治世的人情道理。
直到一年后,皇后姨母突然薨逝,太子表兄突然由溫良知禮的皇子變?yōu)楣造宸攀幍募w绔。
他驅(qū)散了他身邊包括他在內(nèi)的所有親信好友,宣布與孟府徹底斷絕關(guān)系,甚至當堂指責他的宰相姨夫。
太子府與宰相府從此勢同水火。
至那之后,身為宰相府嫡子的他又重新回到宰相府,并被送往距離天都三十里外的青云書院,一年才得以回一次家。
直到去歲他短暫休假歸家,期滿回歸書院的那天。
他第一次看到了被他親生父母念了十多年的女兒,他的親親嫡姐。
他驚異于她的美。
卻也怨恨她消失十多年后的再次出現(xiàn)。
所以當時他連和她見禮都滿是敷衍。
今次,因父親給他尋了鐘溱做先生,他告別書院徹底回了家,卻在回來的當日連讓人告知她都不曾。
直到第二日。
他借著躲避的鐘溱的由頭稀里糊涂去了她的住所,不過也只是想趁機用他所知道的關(guān)于她的婚事消息給她難堪,卻不想她竟真的盡了心幫他躲藏,幫他應付鐘溱,甚至應付后來趕去花姝院捉他的母親。
她替他解了圍,他聽她對母親說,她想外出。
鬼使神差,都沒征詢她的意愿,他便站出來說,“阿姊,正好我兩日后約了舊友,到時我和你一起出去?!?p> 孟母自是開心,而她似乎只是稍稍有些驚訝,低頭想了想,便如同剛才那般軟軟道了聲好。
以至于此刻,當他和她以及她的侍女綠蘿,同坐在在一輛馬車上時,他看她攥著上車前他隨意從車上藏書中拿給她的話本子,身嬌體柔的倚靠在車壁上,他甚至開始懷疑他之前被她從睡夢中打飛是否只是一場幻覺。
“怎老盯著我瞧,是綠蘿給我上的妝不好看嗎?”孟景初被他盯的有些發(fā)毛,無奈只得從尚有幾分趣味的書中抬起頭來。
“好,好看,阿姊好看的緊?!泵暇皬┍凰@聲喚醒,像是做了壞事被抓包般突然有些羞赧,連忙熱著臉將視線轉(zhuǎn)向馬車外。
小少年真是可愛的緊,孟景初暗暗失笑,也不再看那話本子,將手中的書擱在馬車上安置的精巧書格后,也轉(zhuǎn)臉打開車窗,看著窗外景致。
天都不愧是皇城帝都,天子腳下,自是繁華富庶,沿街商肆林立,攤販眾多,吆喝叫賣聲絡繹不絕,極是熱鬧。
算起來,這是她來天璇之后第一次正式以孟府嫡女的身份出門,雖不若往日自由散漫,但看著路上行人對孟府車駕的避讓姿態(tài),多少還是體會到了別樣趣味。
她出來自是有事要做,如果不是對面小少年的突然舉動,她會于那日下午便出門,并且如同往日那般改裝獨自出門,但延遲兩日,這樣大張旗鼓也未必不好,或許更利于她行事也不一定。
“綠蘿,你出門不是裝了桂花糕的嗎?拿出來給我和你家少爺嘗嘗?!泵暇俺跻恢皇执钤诖斑叄贿吢唤?jīng)心沖一旁綠蘿吩咐。
如果說此次人間之行泛善可陳,那么之于她唯一的收獲便是香甜可口、品種繁多的各式糕點。
冥界之人自是無需飲食果腹,所以暗無天日的冥界什么都可能有,唯有這吃食卻是沒有,更何況人間消遣用的糕點。
雖她同樣不需要果腹,可入鄉(xiāng)隨俗,裝裝人樣尚有必要,另外她也覺得甜甜糯糯的糕點的確是種難得的享受。
可是半晌,她都沒能等來綠蘿的回應。
視線回轉(zhuǎn),向她的侍女看去,才發(fā)現(xiàn)綠蘿低著頭絞著手指正兀自愣著神。
“嘿,醒神了?!彼矝]多想,推了推綠蘿。
綠蘿這才驚起,“小、小姐,什么事?”
孟景初輕笑,“想什么想的這般專注?!?p> 孟景彥聽到了動靜也轉(zhuǎn)過了身,看向綠蘿。
綠蘿發(fā)現(xiàn)兩人都在看她,她紅了臉,趕緊搖頭,“沒,沒什么,小姐。”
“沒什么,便把我的桂花糕拿出來罷。”孟景初也不糾結(jié),繼續(xù)笑著道。
綠蘿應了是,便轉(zhuǎn)身從一旁的包袱里取出糕點,分別用油紙包包好遞與兩人。
那邊,孟景彥接過,順道找了話,和孟景初三句兩句的閑聊。
綠蘿看兩人沒再注意她,便再度低了頭,她在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家小姐,蘭苕失蹤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