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從那天起,冰蘭在針線上明顯更下工夫了。只不過該折騰我的一點兒也沒少,今天是分線,明天是跑腿,后天是打掃衛(wèi)生,沒停過。
好在我心態(tài)平和,只將她的小動作當做孩子般的胡鬧,干活什么的就當鍛煉身體了,她拿來線我就分,分不完我就晚上帶回房間分,一邊分線一邊認,這樣沒過多少時間居然練出了一副好眼力,連帶著色感都好了許多。
只是以蕊心疼我,嘆了口氣,說了聲,“同是學徒,她也太過了些。”就轉(zhuǎn)頭想辦法給我弄些明目的湯藥來,是藥三分毒,我不敢多喝,又不想拂了她的好意,每每當著她的面喝上兩口,剩下的稱她不注意偷偷開了后窗倒出去,房后是片槐樹林,這個季節(jié)正是花香漫天的時候,也就不曾被她發(fā)現(xiàn)。
約莫過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樣子,綠蕓叫我去第三進的正屋里間。
到了里間,見到了針線房的掌事映宛,她也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皮膚白皙,瞧一眼就能感受到的溫婉氣質(zhì),實在不辜負這個好名字。
“前些日子我外出辦了些事,腳程上耽誤了些,你來針線房已有月余,今日卻是第一次見。”她緩緩的開口,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想來該說的綠蕓都已經(jīng)說與你聽了,我就不羅嗦了,你只記住一點,針線房的丫頭雖不似前院的姑娘般金貴,卻也不差,但心,必定要正!較量的是手藝,私下里卻是姐妹。”
溫言軟語入耳,但告誡之意明顯,想來我和冰蘭的事她已有所耳聞,但我心中無愧,言語間也透著些坦蕩,“夏薇記下了。承蒙綠蕓姐姐關(guān)照,這些日子跟著各位姐姐自覺收益良多,日后也將仔細習針,低調(diào)行事。”
映宛的笑意終于到達眼底,笑著點了點頭,我低頭看著面前三步之遙的地磚,也終于淡淡的松了口氣,耳邊映宛的聲音又潺潺響起。
“從今天起,你跟著我,不懂的也可問問綠蕓、沛藍、紫晴和青瑤,她們都是我?guī)С鰜砹?,手藝自然不差。?p> 我一時沒明白怎么回事,綠蕓卻點醒我,“傻丫頭,還不趕緊叫師父,可不是誰來都能得掌事青睞的!”
這、是不是轉(zhuǎn)折的太突然了?幸福來得太快,來不及反應(yīng),四個大丫頭又在一旁催促,只好學著腦海里拜師的樣子,雙膝跪地朝映宛拜了拜,“徒兒謝過師父?!?p> “好好好!”映宛,不,師父看起來很高興,連忙笑著將我扶起,“快起來,以后可不敢行這樣的大禮!你用心學,爭取趁早將她們四個比下去!”
“大伙兒瞧見沒!師父這是心長偏著呢!來了個小師妹,就把咱們?nèi)拥骄畔鲈仆馊チ耍 闭f話的是青瑤,她笑語晏晏的,氣氛一下子活潑了起來。
“你個促狹鬼!”師父虛點了她一下,大家終于笑做了一團。
回去告訴以蕊,她也很為我高興,當晚我們躺在一張床上,她說我們都要努力,一起成為大家,我被她感染,仿佛看到了多年后自己的樣子,也是第一次真切的感覺到,自己在這里也要生活的很好。少女的心愿與夢想在純白色的紗里飛舞,哪里知道愁的滋味,窗外的蟬鳴,白色的月光,見證著這一刻的美好,以至于很多年后我回憶起來,也會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
從那天起,我在針線房的待遇和地位有了質(zhì)的飛躍,連帶著和冰蘭的交集都少了。還記得從學徒房搬出來的那天,冰蘭看我的眼神簡直能噴出火來,看著心里別提有多爽了!
生活質(zhì)量上去了,工作環(huán)境改善了,自然就能潛下心來跟著師父和各位姐姐學起刺繡來。
相處的時間長了,彼此的了解越來越深入,我也就越發(fā)喜歡針線房這個大家庭。師父原是江南人士,師從江南最有名的繡坊—千絲坊,后因家中變故,北上尋親,不料長久未聯(lián)系,長安的親人早已搬離,身上盤纏又不夠,幾近露宿街頭,機緣巧合下為樓主所救,從此便以撫月樓為家。
師父說起往事的時候,總是感嘆,“樓里誰又不是可憐人?誰又沒有一段傷心過往呢?說到底咱們還是有些運氣的,天下身世坎坷的不知凡幾,能進來的又有幾個?在撫月樓里,吃得飽、穿得暖,更何況樓主從不許咱們自稱奴婢,你們小的多以姐妹相稱,大些了就讓學些手藝,以后愿意自立門戶了也能有個倚仗…要我說,比起公侯府上的也不成多讓,能得樓主這樣真心相待,咱們也該盡心些才是?!?p> 我和四位姐姐都點頭稱是,手底下越發(fā)仔細了。
就這樣,白日里我在針線房里操著繡花針,以蕊則在藥房繼續(xù)著她的學徒生涯,晚上回房聊聊各自所見的趣事,調(diào)笑一番,一天的疲累就一掃而空。
春去秋來,我們兩個在彼此的鼓勵中進步神速,兩年的時間,我成了針線房里的三等大丫頭,而她也提了二等,辨藥、問診、開方,變成藥房里最得力的學徒。
前兩日,我從針線房里準備棄出去的碎布頭,從中挑出了幾塊大些的,帶來回來,雖說不是什么好料子,看著顏色卻不錯,配著拼一拼,給以蕊做個香囊,就當她的生辰禮了。
針線房對光線的要求高,天色稍微暗一些就不能做了,因此我總是比以蕊回來的早些。繡了幾日也沒被她發(fā)現(xiàn),今天就是她的生辰,還有最后幾針收尾,想著她看見時的反應(yīng),心里也是高興的。
打開窗戶,搬了個凳子坐下,手里的針線便開始翻飛起來。等以蕊回來我早已經(jīng)收拾好等她許久了。
“咦?今日怎的這樣高興?”正主一臉笑意的進來,我故意裝作不知,“懷里抱盆花做什么?”我湊上前去,準備摸一摸,她卻護得緊,“這是師父送我的虎耳草,能入藥的,讓我好生養(yǎng)著?!?p> 哦,原來是偶像送的禮物啊。
腦海里突然就浮現(xiàn)顧清歡的模樣來,果然沉浸在醫(yī)藥世界里的人,送的禮物都這樣清新脫俗。
待她擺好那寶貝,我同她坐下來,拿出了做好的香囊,又故作傷心的樣子,“哎,什么都比不上顧師父送的生辰禮??!那我就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吧!”
“你!你!你!…”她“你”了半天,想是又急又感動,最終起身將輕輕我環(huán)住,“我的好妹妹,我很歡喜?!?p> “呦!這正姐妹情深呢,恐怕咱們來的不是時候!”這清朗的聲音,說話的風格,必是青瑤無疑了。
這兩年,四個姐姐也待我親厚,以蕊心腸好,醫(yī)術(shù)又時有進益,她們有個頭疼腦熱的也能幫著看看,時間長了,走動的也就多起來,我的小房間儼然成了大家相聚的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