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再醒來時,趙杉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再瞧身上的衣服,里里外外已經(jīng)全部換掉了。又往四下里一看,有兩個面目陌生的小婢女在看著她,卻獨不見黃雨嬌,驚懼地掙扎坐起,問道:“這是在何處?我妹妹在哪里?”
“你別慌,她比你多喝了幾口水,我已經(jīng)讓郎中看了,在隔壁屋里躺著呢?!币粋€濃眉大眼透著男子般英氣的女子走過來,把兩只包袱放在她身側(cè)。
趙杉仍是不放心,起身下床,走到隔壁屋里,見黃雨嬌果是平穩(wěn)的躺在床上,臂上的傷也處理了,方才心安。屈膝萬福,向女子拜謝救命之恩。
女子扶起她,笑著道:““看你們年紀不大,本事不小啊,能從惡如豺狼的艇匪那里撿條命回來?!?p> “我們曾經(jīng)在雜戲班子里待過,會點功夫。”趙杉說罷,又問起身在何處,如何能去得桂林。
濃眉女子道:“這里是梧州黃陽鎮(zhèn),我們做的是賣米的生意。運糧船明天便要去桂林,你們可以乘我們的船去?!?p> “如此就要多謝姐姐了?!壁w杉謝了她,轉(zhuǎn)念一想,又不解發(fā)問:“江面上水賊猖獗,聽聞客船商船都是借了官家或外國的旗幟才敢出行。我見姐姐的船上并無任何旗幟,如何在江上暢行無阻?”
濃眉女子沒說話,那兩個隨在她身后的兩個婢女先笑了起來,說道:“那是因為這里的水匪聽了扈二姐的名字都怕,黃陽鎮(zhèn)扈家的船哪個敢打歪主意!”
趙杉在平隘山時,曾聽人說過扈二姐,知道她是壯族人,功夫了得,又極有交際手腕,跟黑白兩道的人都有往來,雖是女子,卻獨擔(dān)整個家族的生意,而且做的都是大買賣?,F(xiàn)在聽說濃眉女子就是扈二姐,吃驚不小。想這一路,怕是少不了風(fēng)波,在心里提了小心。
扈二姐吩咐婢女好好照顧趙杉姐妹,徑自去了。
趙杉在屋里躺了半日,直到下午,黃雨嬌方才轉(zhuǎn)醒。她睜開眼第一句話,便是大罵船客們的懦弱。趙杉見她的神態(tài)終于恢復(fù)如常,心想:剛才那一劫雖是兇險,但間接消去了她心里的積郁,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第二日午后,婢女來告訴她們,去往桂林送米的船到了,請她們就走。
二人收拾停當,隨著扈家運米的馬車來到碼頭,見十來個穿戴著壯族鮮艷服飾的健壯女子正往船上運貨。兩人看她們扛起麻袋來手腳麻利,健步如飛,就放下包袱,上前幫忙。誰想,把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卻一袋也搬不起來。
“你們不行,我來?!鄙碇t衣綠裙頭插銀飾的扈二姐笑著讓她們走開。她把袖子一擼,輕輕地提起一個麻袋,微一蹲身,把麻袋擎在肩上,就穩(wěn)穩(wěn)地快步上了船。
趙杉見了,在心里暗自發(fā)嘆:“果是不是尋常女子,單是這一膀子的力氣,怕是七八個男人都近不得身。”
糧船起錨,果然一路上風(fēng)平浪靜,沒有遇上任何艇匪水賊們的襲擾。趙杉見每天都有好飯食給她們送來,而扈二姐又堅決不要她們的船錢,過意不去,就在船上四轉(zhuǎn),幫忙做些零碎活計,跟船上的人都熟悉起來。
這日晚飯后,趙杉來到貨艙,碰巧守艙的兩個人說是吃壞了肚子,要趕著去廁所,讓她幫忙暫時看一看,趙杉答應(yīng)了。
艙中的貨物共有五排,大多是層層摞著麻袋,還有數(shù)個鎖得嚴嚴的大木箱子。
兩個守艙人剛走,趙杉就隱約聽到最里側(cè)的一個箱子中傳出踢打的聲響,走近了看,見那箱子被兩個麻袋壓著。她低下身子,用手拍拍箱子,聽里面依稀傳出人聲。扈二姐之前對她說過麻袋里裝的是米,箱里裝的是鋤鐮锨镢等農(nóng)用鐵器。趙杉心里感到蹊蹺,急跑向艙口去看,見守艙人未歸,就快步回來想把麻袋推開,看個究竟。卻不料剛用力一推,那摸上去軟綿綿的麻袋就掉在了地上。趙杉伸手提了提,那麻袋竟像比她之前搬不動的那些輕了七八分,很容易就被提起來了。
趙杉把麻袋拿開,見那口箱子比別的箱子都寬大,且靠里的一側(cè)箱子壁上有兩個圓形小洞。她拿了支蠟燭,俯身趴在洞上往里看,發(fā)現(xiàn)一個身體藍衣軀體蜷縮的人影,詫愕不已。那人見了光亮,把染了紅指甲的手探到洞口,趙杉就此辨出這是一個女人,驚問道:“你是誰?為何被鎖在這里頭?”
就聽那女子說:“你且不要管我是誰,我只告訴你,這艙中的麻袋里裝的是大煙,箱子里裝的是火藥?!?p> 趙杉似有所悟的問:“難怪有的麻袋重,有的麻袋輕?輕的麻袋里頭裝的是大煙?”
“是,她們都是把大煙裹在厚被子里,裝進麻袋,混在糧袋中運往桂林?!迸拥馈?p> “守艙的人回來了。這個給你。”趙杉聽到外面的腳步聲,急中生智,從袖中帶的針線中,拔出根繡花針順著洞口扔到箱子里,又匆忙把麻袋放在箱子上。聽腳步聲近了,想走已然不成,為免懷疑,只能靠在箱子對面的麻袋上裝著打起盹來。
那兩人進來,尋不見趙杉,就徑直走到箱子處來看,見她閉著眼靠在麻袋上,相互對視一眼,嘴角浮出陰鷙的笑。其中一個自腰間拔出一柄鋒利短刀來,自上往下向著她虛晃一刺。
刀尖擦著趙杉的臉頰而過,她強忍著心中的驚懼,汗水濕透了背后的衣裳,身子卻始終紋絲未動。終于算是騙過了對方。那兩人不發(fā)一聲走出去,立在貨艙口向里看著,悄聲說著話。趙杉只能繼續(xù)做熟睡狀。過了半晌,兩個人進來,把她搖醒,說:“你去客艙里睡吧,這里我們看著就好。”
趙杉打著哈欠說:“本來想幫兩位姐姐的,不想一會兒就睡著了?!彼龅门搧?,站到甲板上,用手捂在嘴上,方才一口口的把壓著的氣都喘了出來?;氐娇团摾?,見里面的人都睡得深沉,悄聲走到她的鋪位前躺下??纯瓷砼允焖狞S雨嬌,本待將后艙的見聞都告訴她,又怕說話聲驚擾其他人。思忖片刻,想起了在幼年時與小伙伴常做的猜字游戲。就抓起黃雨嬌的手,在她手心里寫起字來。
“阿姐,你干嘛撓我的手心?”黃雨嬌眨著惺忪睡眼,問。
“勿語。貨艙麻袋藏鴉片,箱子裝火藥。警惕些,恐有變。”趙杉并不答她,只是在她手上寫了上面的話。
“我們上了賊船?!”黃雨嬌瞬間清醒,貼近趙杉耳邊,蚊子哼哼似的咬出了幾個字。
趙杉寫了個“是”字,復(fù)寫道:“我想再去后艙看看。你先別跟來,只在我走后兩刻鐘后再來。”
黃雨嬌點了點頭。趙杉并未立即就去,而是到了四更,估計守艙人可能已經(jīng)睡著了時,才摸黑起來,把包袱里的蒙古刀揣在袖里,輕手輕腳出了客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