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媛董氏,閨名云蘇,是翰林院學士董杞人之女,四皇子琰慶的生母。
她正值花信年歲,五官明秀清麗,眉宇間一抹溫柔盈盈,似春水漪然。
在董氏身后,三歲的琰慶乖巧地坐在小圈椅上,一邊張開小嘴咽下乳母喂的雞茸玉粒羹,一邊用小手指著盛羹的小金碗,似是想說還要再喝一口。
六年前,景元帝初登基,選功臣之女充入宮掖。
十六歲的董云蘇談吐文雅、落落大方,在一眾候選之女中脫穎而出,被封為美人,一直頗受寵愛。
三年前,她誕下四皇子琰慶,更是一再封賞,如今穩(wěn)居正三品嬪位中的修媛之位。
最為后宮稱道的是,董氏的教養(yǎng)堪稱閨閣女子之典范。
她性情大度、寬容忍讓,與其他寵妃相處十分融洽。
譬如寶林薛氏。
薛寶林單名一個嬌字,是國子監(jiān)博士薛大鯤之女。
她正值青春少艾,又性情活潑,明眸顧盼地一笑,便有一種天真嬌憨,叫人心生歡喜。
今年初春,景元帝前往京郊囿趣園狩獵,薛大鯤將唯一的女兒引薦給了皇帝。
人人都在心里鄙夷薛家賣女求榮,但薛氏進宮半年了,雖然位份不高,可確實頗受寵愛。
景元帝每次回后宮,十次里有四五次都歇在她處。
借著女兒這股東風,今年春末,薛大鯤便由正七品的四門博士,一口氣連升兩級,做了正六品的太學博士。
傳聞他甚是得意,每日里走路都是高帽昂首、闊步挺胸,不少人偷笑他“淮南雞犬是也”。
蘇媺目光流轉、心緒閑閑,如賞風看景一般掠過一眾宮妃,在看到魏美人時,停駐了一霎。
美人魏氏,閨名成雙,乃山南道萬州刺史——魏巡的孫女。
她樣貌姣好,卻是個和風靜葉般的低調性子,即便是今日這種嬪妃們爭奇斗艷的場合,也是淡衫淺容。
故而,她入宮后,雖未遭皇帝冷落,卻也恩寵不盛。
魏美人似察覺到蘇媺的目光,微微頷首,唇邊漾出一抹清淺善意的笑。
蘇媺翹了翹嘴角,似有若無地做了回應,一扭頭卻見瀛云王和端陽正含笑說著什么,二人忽然一同朝這邊望了一眼。
想起兩儀琴上的傷痕,蘇媺忍不住咬咬牙。
這把琴陪伴她多年,乃夫子親手所制,又手把手地教她啟蒙,不但寄托了師生間的深厚情誼,亦是她十年辛苦研習琴技的佐證。
今日在御花園,她當著瀛云王的面慷慨大方、侃侃陳詞,其實心疼得緊。
蘇媺在心里冷哼一聲,若無其事地挺了挺身子,垂眸舉筷,夾了那粒早已冷掉的葵花斬肉,放進口中。
酒過三巡,莊順太妃因為有了年紀,不過露面走個過場,便先回了萬福宮。
景元帝攙扶著她,親自送到熏風殿外,一面笑道:“今日重九,太妃可要給朕一個盡孝的機會。您這會兒回宮好好歇息,午后游園時可要賞臉,有朕陪著、奴才們伺候著,您老人家也不用擔心太過勞累?!?p> 太妃眉目愉悅,說笑著上了輦轎,嬪妃們跟著送出殿外,眼瞧著輦轎走遠了,才回殿重新歸座。
方才一直謹禮端坐的翮貴妃站起身,親手執(zhí)了金鏨云龍紋酒壺,將菊花釀緩緩注入景元帝杯中。
“菊水上壽!皇上雖當盛年,忙于政事之余,也該好好保養(yǎng),如此,臣妾與眾位姐妹才能心安不是?”
景元帝笑笑不語,端起雕著“金甌永固”篆文的碧璽金杯,朝著翮貴妃示意,一飲而盡。
翮貴妃眼波流轉地瞅了景元帝一眼,語氣中帶著一絲委屈嬌意。
“皇上西巡數月,雖說不至于風餐露宿,到底不及宮里周全,身邊侍奉的人怕也難做無米之炊,莫不是故意叫人心疼?這總算回來了,也該好生松快幾日。臣妾是個笨的,好在還有伶俐可心的妹妹幫襯,皇上且瞧好兒就是了!”
只聽一陣悅耳的金鈴聲響過,一曲《踏莎行》柔緩而起。
輕擺腰肢的舞伎迤邐行來,中間有一人,身姿如柳、膚若鮮菱,正是公孫采女。
景元帝挑挑眉毛,與翮貴妃相視一笑。
翮貴妃夾起一塊荷花酥送到景元帝嘴邊,景元帝就著她的手吃了,輕輕在她如凝脂香乳般的腕子上捏了一把,后者嗔了他一眼,裙裾一擺,轉身坐回位子上。
今日的公孫采女,一襲櫻粉漾白的輕羅舞衣,圓月領口,露出一段蔥綠抹胸,繡著一支露水新菊,清新得如同二月里豆蔻梢頭的一點春萼。
她是舞伎出身,自然知道如何表現自己身段,相比未承恩澤時的青澀,如今更多了幾分嬌媚之態(tài)。
只苦了滿殿的嬪妃們,一個個瞧得雙眼冒火,卻不得不佯作笑顏。
即使一直端和從容的慶妃,也在最初的鄙夷不悅后,才竭力擺出一副欣賞的姿態(tài)來。
只有翮貴妃怡然閑閑地端坐著。
她輕輕嗅著菊花釀的甜醉香氣,朱唇輕啟、玉杯微頹,便有鮮脂般的艷媚之色,由紅唇至香腮,一層層浸染開來。
為了今日能讓景元帝一飽眼福,她一個月前便命教坊司排練此舞,公孫采女也被她督促地不能有絲毫懈怠,如今看來,總算沒有枉費她一番苦心。
至于公孫氏,縱然能得到皇帝幾分矚目,終究出身太低,對自己構不成威脅。
最要緊的是,她懂事、聽話。
如此,這一身妖嬈驚艷的舞技,才能用作自己固寵的籌碼。
翮貴妃一邊想著,不由唇角一翹:眼前嬌娥蹁躚、美色如斯,實在是賞心悅目。
正可謂“娜娜裊裊一裙開,賞心便成露華臺。未許熏風香鈴起,便有宮娥下凡來”。
景元帝放松地斜倚在龍椅上,欣賞著美妙的歌舞。
看著看著,他忽然開口,對侍立一旁的李豐道:“今日的蜜棗蕓豆甑糕不錯,叫人給永昶宮送去嘗嘗!”
李豐愣了下,看了一眼金絲檀木宴桌上那一碟用了大半的蜜棗蕓豆甑糕。
甑糕是民間的叫法,自入宮后,這糕便一直被稱作“水晶龍鳳糕”。
對著如此歌舞升平的景象,皇上怎的反倒想起了往事?
他不動聲色地答應一聲,又躬身笑道:“方才那荷花酥,奴才瞧著皇上用得香甜,可要一并送過去?”
景元帝微一思索,搖搖頭:“那酥皮是豬油做的,她不愛油膩之物,身子又弱,吃了不消化,罷了吧!”
李豐忙應了,轉身吩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