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媺之

88 美人靨,帝王心

媺之 九月木葉 3415 2020-07-30 19:43:22

  高懸的河陽花燭映得鳳藻宮里亮如白晝,籠在翮貴妃微微低俯的周身,姿態(tài)優(yōu)美,如窈窕云鶴,金翠羽的鳳尾裙披散開來,輕雪一般半透的紗羅遮去了它的熠熠光華,朦朧而飄逸,似巫山云霧般圍繞著她。

  景元帝看著跪著灑金墁地上的翮貴妃,平靜地道:“你這是做什么?你要見朕,朕也來了,有什么話只管說便是,先起來吧!”

  翮貴妃卻不肯抬頭。

  白日里苗條柔媚的身段,此時,在明燭與夜色的交相映襯中,如雨打拂柳般瘦削,她仿佛是硬撐著跪在那里,驕傲倔犟,又楚楚可憐。

  景元帝心中沒來由地一軟。

  他微微松弛了身體,斜靠在金絲渦云蘇繡牡丹軟枕上,九尺長的百花香球發(fā)出馥郁芬芳,合著花燭中的龍涎香、沈腦屑的香氣,令人陶然欲醉。

  相比恢弘肅穆的坤煦宮,鳳藻宮的陳設(shè)靡麗而奢華,似乎更能滿足他十數(shù)年戎馬倥傯的辛苦之后,贏得天下在手的欲望之心。

  多數(shù)時候,他是愜意而放松的,翮貴妃成熟嫵媚、善解人意,雖然她的精明和貪婪,有時會讓他感到壓力,卻也帶給他刺激和征服的快感。

  他們是同一種人。

  偌大后宮,只有她,懂得他的野心與抱負。

  一片靜默中,景元帝微微俯下身,伸出了手。

  若在往日,翮貴妃會了然地笑,與他十指交握,為他綻放滟滟風(fēng)情,可是今晚,她不準備這么做。

  對先文德皇后不敬的罪名太重,高傲如她,亦承受不起,她必須為自己辯白。

  翮貴妃抬起頭,玫瑰一般的臉上淚水縱橫,打濕了香紅盈腮的胭脂,悲憤中壓抑著艷烈如火的控訴,看上去,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在皇上眼里,臣妾是無心之人嗎?皇上以為,臣妾就不會傷心難過嗎?”

  景元帝并沒有發(fā)怒,只收回手,蹙眉看著她。

  “這是何意?你陪在朕身邊二十年,卻說出這樣的話來,是怪朕對你不夠眷顧憐惜,還是太看輕了你自己?”

  眷顧?

  翮貴妃心中冷笑。

  在旁人眼里,亦或景元帝自己眼中,他對她自然是眷顧的——封她為貴妃,命她掌管六宮,她的兒子也成為大齊的儲君、未來的天子。

  可他就是不肯給她最想要的。

  一個名正言順的、與他并肩而立的身份。

  一份寂寂深宮之中,看似一片錦繡、實則虛若晨靄的榮華富貴背后,最大的安全感。

  數(shù)十年鴛夢同枕,她比了解自己還要了解他,他不想給她的,她不能開口要。

  所以,她只能虛與委蛇,辛苦做戲。

  翮貴妃凄楚一笑:“整個后宮都在議論,說臣妾對先皇后不敬,在皇上心里,是不是也給臣妾定了罪?”

  景元帝神情冷了些,看著她,沒有說話,目光平靜中帶著懾人的威壓。

  “若是皇上細看后宮各處的開支花銷,坤煦宮的確逐年減少,不怪皇上生氣,連臣妾都覺得,委實是怠慢了先皇后。”

  翮貴妃的直認不諱令景元帝有些詫異。

  她雙目洇紅,燃著如火如楓般熾熱的委屈,不再垂首認錯,卻昂然看著他,不回避、不心虛,這令景元帝神色更認真了些,不由自主地俯首傾聽。

  “立朝之初,皇上說前朝財政吃緊,后宮便要委屈些,臣妾無法,縱然捉襟見肘,也要左支右絀地應(yīng)付過去。旁人也罷了,中宮縱使無人居住,也是中宮,是皇上的臉面,多少人盯著,皇上可還記得,臣妾是怎樣?xùn)|挪西湊,把坤煦宮布置得富麗堂皇,只為了配合皇上,彰顯我大齊之威嗎?那時,皇上可曾見臣妾小氣過?”

  景元帝一默,不禁心下黯然。

  彼時,歷經(jīng)數(shù)年戰(zhàn)火綿延,皇城中不少宮室損毀嚴重,國庫又空虛,是他與翮貴妃一起絞盡腦汁、左右平衡,才熬過了那段苦日子。

  “這幾年,日子是好過了,可花銀子的地方也多了。后宮姐妹多了,孩子們也漸漸大了,都是皇上的血脈,委屈了哪一個,臣妾心里也過意不去。那些數(shù)年空置的宮室,臣妾只能削減了開支和人手,用在更要緊之處。再者,人人都說臣妾的鳳藻宮奢華,可臣妾也要顧及皇上和太子的顏面吧?逢年過節(jié),那些入宮覲見的貴戚命婦們哪個不是眼睛毒辣?臣妾喜歡享受,這不假,可是皇上,那些年,皇上轉(zhuǎn)戰(zhàn)南北、浴血沙場,臣妾在家里擔驚受怕,苦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如今,咱們能自己做主了,難道還要藏著掩著、看人臉色嗎?臣妾好歹是皇上御筆親封的貴妃,千般榮華、萬般顯貴,難道只能說說而已嗎?”

  翮貴妃說著,不免觸動情腸,掩面哀哀而泣,夏衫輕薄,不多時,輕紗挑染的紅袖上便洇濕一片。

  這番話無遮無攔,卻說到了景元帝心坎里,一時間,他神色復(fù)雜難辨,似傷感又似釋然,不免長嘆一聲,站起身,親手將翮貴妃扶到椅上坐下。

  翮貴妃跪了許久,有些體力不支,軟軟地依偎在景元帝懷里,她云鬢傾頹、淚盈香頰,掩了帕子低聲抽泣著。

  素日在人前,她是那般高傲剛強,這難得一見的哀楚可憐,越發(fā)叫人憐惜。

  景元帝嘆息著:“畹芬,你說得都對,朕已是天下之主,咱們想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可大齊踐祚不久,朕要與民生息,南方又有戰(zhàn)事未止,處處都要花銀子。朕知道,后宮是不甚寬裕,這幾年,你也確實辛苦了,朕都記在心里呢!”

  翮貴妃眸底一澀。

  畹芬,是她的閨名,燕好情濃之時,他曾無數(shù)次這樣喚她,令她心尖發(fā)癢發(fā)顫,但此時,她只一霎間恍惚如夢,很快,便清醒過來。

  “……再怎么儉省,該周全的,還是要周全。你是個極明白的,那是朕的臉面,亦是你的臉面。朕信你,才把偌大后宮交到你手上。那坤煦宮的奴才個個憊懶,朕看在眼里,焉能不生氣?你素日最心細不過,偏偏在坤煦宮出了紕漏,又怎能堵住悠悠眾口?”

  翮貴妃心頭一片冷意,面上卻不顯,只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似花斛里雙色鴛鴦美人蕉的花瓣上,被誰的指甲輕輕劃過,乍然多了一層褶皺。

  “東西舊了,難道不要清洗換新?何況,先皇后的東西,將來都要傳給曦華,就好比那對朱碧山銀質(zhì)龍槎杯,長久放在北窗下,沾染了濡濕之氣,都有些褪色發(fā)烏了。這樣的老物件,如今越來越少,倘若有所損傷,內(nèi)府匠人的修護手藝再精湛,又怎比得上朱大師原本的妙思巧作呢?”

  她一邊說,一邊假作嘆息道:“唉,罷罷罷,誰讓皇上把這后宮交給了臣妾呢?若有不是,自然也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不認,難道讓懋妃、慶妃她們?nèi)フJ不成?還是皇上教訓(xùn)得對,這一回終究是臣妾粗心了。那些欺心的奴才,連坤煦宮也敢怠慢,臣妾真是后悔,這兩只眼睛竟是兩個擺設(shè)不成?當初,怎么就輕信了這幫刁奴呢?”

  翮貴妃神色懷媚、語聲婉轉(zhuǎn),一時嗔一時惱,說得景元帝神色轉(zhuǎn)晴,眼底隱約有了笑意,他撫著輕薄羅衣下如凝脂般光滑的玉肌,漸漸有些心猿意馬。

  “宮里的奴才那么多,你哪能看得過來?以后多注意就是了。你不是說,想選幾個謹慎細心的嬪妃幫幫你嘛?朕覺得這主意不錯,也省得你太過辛苦,朕瞧著也心疼得緊!”

  “多謝皇上!那臣妾就依旨而行了!”

  翮貴妃喜上眉梢、頰生霞暈,似是極感念皇上的疼寵,卻忽然話音一轉(zhuǎn),半是嘆息、半是試探地道:“曦華這孩子,也不知怎的,就是不肯跟臣妾親近。也是臣妾的性子太魯直、太剛強了,不會討孩子們喜歡,若孟姐姐還在,有她那樣溫婉賢惠的人從中說和,興許,曦華跟臣妾也不會生分至此了?”

  景元帝手上的動作一頓,含混著道:“曦華被朕嬌寵慣了,你莫跟她計較!不過是個孩子,橫豎也不礙你什么!”

  翮貴妃心下一凜,身子卻妖嬈無骨般倒在景元帝懷中,一雙靈蛇似的藕臂攀上他的肩頸,將他拉向自己,唇間吐氣如蘭,喃喃若私密戀語,漸漸低下去:“瞧皇上說的,臣妾,是那般小氣的人么……”

  當辰光熹微,朱檐下金籠里的鶯聲鸝語敲開了鳳藻宮的朱門,翮貴妃站在大殿門口,目送景元帝帶著一眾宮人侍衛(wèi)遙遙而去。

  她艷若桃李的臉上,春意蕩漾的笑靨漸漸隱去,朱唇微啟、聲若寒霜。

  “真是想不到,孟氏無用,倒生了個好女兒。呵,好個狡猾的小丫頭,本宮倒真小看了她!”

  坤煦宮這一番變故,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事后也只能拼湊個大概。

  中宮庭苑里的梧桐樹上生了烏鴉、污了匾額,是有些不吉,但讓皇上動怒的真正原因,卻被他含混模糊的態(tài)度和雷厲風(fēng)行的處置,通通掩蓋了去。

  令皇上諱莫如深的,究竟是什么?

  她知道似乎與曦華的夢魘有關(guān),但皇上下了封口令,宣頤宮沒幾個人知道,前朝……她終究不能伸手太過,唉,若尚兒能更爭氣些,她走向鳳座的路,又怎會如此艱難?

  牛嬤嬤杵在翮貴妃身后,病了幾日,她的臉色還有些蒼白,襯得瞼下兩塊烏青越發(fā)明顯。

  若在往日,她早就湊過去,左一個主意、右一個計謀地跳得歡,但今日,她卻沉默地僵立著,連翮貴妃都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牛嬤嬤自然算不上翮貴妃的心腹。

  翮貴妃也知道,此人心機深沉,且來歷可疑,說是南周時為人所害、被趕去冷宮呆了近二十年,誰知是真是假?

  但翮貴妃用她,只因她可用、當用、好用。

  何況,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人,除了依附她鳳藻宮,又能何去何從?

  “前些日子的諸多盤算,都盡數(shù)落空,只能另想法子了!”

  翮貴妃的語氣里難掩一絲頹唐,牛嬤嬤上前兩步,嘴唇翕動,欲言又止。

  “說!”

  “貴妃娘娘對那位蘇小姐,想必……沒有十分在意過?”

  翮貴妃娥眉微顰,繪了朱紅流丹的鳳眼斜斜一挑:“你是說……蘇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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