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序1
天地的浩瀚無際,于這里,一眼便知?;璩脸恋模谄崞岬?,天上沒有太陽,也沒有星子,唯永恒的一輪圓月,照著無盡的四方。這兒如同月灑下的光一樣,陰沉沉,冷冰冰。不知源于天際,或是來自大地那一方的河水,全都凝息不流。
那火紅色的花兒靜默地開在岸邊,聽著來來往往,無法離去的幽冥低低地哭訴。凝息的冥河照應(yīng)著天上的圓月,冰冷靜謐的河水之下卻沉寂著不安分的、深藏執(zhí)念的亡魂枯骨。
花兒略略開得更盛了一些,清甜的花香便彌漫開來,帶著悠遠(yuǎn)、沉靜的味道,似乎是撫慰了亡靈冤魂,那哭泣之聲漸漸淹沒下去。直至看著那些亡魂搭乘通往彼岸的小舟,飄向了薄霧的另一方,在一陣薄光的籠罩下,她才幻化成了人形。
“碧落。”
少晚走到她身邊,將她從地上拉起來,說道:“北司君上喚你?!?p> “啊……”她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幻化出一條小舟,兩人一道登了上去,“他從人間回來了么?”
少晚笑了笑:“是啊,剛剛才從人間趕回來?!?p> 她雙手撐在船板上,任由長發(fā)在身側(cè)隨意散落,墨潭般的雙眸凝著天上的圓月:“你說,人間是個什么模樣???月亮也是這般圓么?”
少晚低低思索了一下,說道:“人間的月亮?xí)嘘幥鐖A缺,有時候會像這般一樣圓,但是更多的時候是殘缺的?!?p> 她嘆了一口氣:“前日里有個人間的修道者闖進(jìn)冥府來了,我就把他送出去了,”不顧少晚瞪大的雙眼,她繼續(xù)道,“那人不顧一切,舍命而來,說要來找他的妻子,”她干脆躺了下來,雙手搭在肚子上,“也不知曉到底找到了沒有。”
“你……可真是……”
少晚一時竟不知要如何罵她。
“哎,你說,”她單撐著手臂,側(cè)過身來看著她,帶著笑意,梨渦淺淺,“如果那人尋不到妻子,終究也尋不到妻子,死后便會到我這里來化解執(zhí)念了罷?”不等少晚作何回答,她又自己搖了搖頭,“那樣的人到底應(yīng)該尋得了自己的愛妻,得一生一世的好合,不應(yīng)該那樣頹唐,載著一腔的遺怨,由這里,漂蕩到彼岸?!?p> 少晚已然無語凝噎,她忽的想起了自己和慎夜說過的話,一時悲從心中起……慎夜君上要是知曉了,大概立刻就想把自己打入刀山火海葬了罷……
“你……”
她看著碧落悠游自在地躺在小舟上,話梗在了喉嚨里。
到底還是沒心沒肺的人過得更開心。
小舟飄飄蕩蕩地,穿過了薄霧,不一時,就到了那一方的陰司地府。
幾百年來,在藍(lán)淵有這樣一個傳說,人死后靈魂踏入了陰間地府之前,在冥王河川會遇到一朵艷麗的古藤花,那些帶著執(zhí)念的亡魂渡不過去那沉寂寂的冥忘河水,只有將執(zhí)念傾訴給那艷麗的小花兒,才能消解執(zhí)念、斷了愛恨,搭乘小舟,到了薄霧那方的彼岸。
*
序2
她走在大街小巷中,墨黑色的斗篷遮掩著曼妙的身姿,周遭的喧囂聲不絕于耳。販賣聲、爭執(zhí)聲、乒乒乓乓的敲打聲……還有伴著小童吟唱歌謠的啜泣之聲。
一行白衣縞素從她身旁經(jīng)過,小婦人扶著棺槨,含著眼中的淚水,低低抽泣著。
她停下腳步,望著那漸行漸遠(yuǎn)的殯葬儀隊(duì)佇立良久。
幾個小童未曾見過出殯的儀仗,在低壓壓的沉悶之中,卻只覺得新奇而有趣,一個小童似想起了曾經(jīng)聽過的歌謠,淺聲吟唱起來,旁邊的幾個聽著那熟悉的音律,也跟著唱和出來……
她看著那殯葬一行去了城門的方向,耳畔傳來歌曲童謠之聲,墨潭般的雙眸漸漸泛起了茫然之色。
稚嫩青澀的童聲縈繞在大街小巷中,依稀聽得到這樣的詞曲:
折一根枝芽,驚起樹上的飛鴉
繁華真假,碧落到天涯
迷途的孩子別怕
枯老的槐樹下,我在等你回家
哀歌沙啞,載上一路塵沙
書一段祭話,告訴冥忘河川的
古藤花
身后的童聲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縹緲,她拖著步子,惝恍迷離地踟躕在街上。身后的哭號之聲悠悠遠(yuǎn)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哄然的嬉笑之聲。腳下的步子一頓,似乎是被這熱鬧的光景打動了,停滯在街角老樹下的小茶坊邊,抬眼間,一身著灰青色長衫的老者站在那半舊的木桌之后,繪聲繪色地講述著一段奇聞軼事。
她覺得有趣極了,半倚靠在粗糙的老樹干上,仿若心神都隨著那老者的聲音飄遠(yuǎn)了。
樹影漸漸地被拉長了,陰沉的天卻終于晴了,樹葉間投下一片斑斑錯錯的夕陽橘色,老者面前的茶水換了一盞又一盞,聚攏的人群終于是漸漸地散了。
老者抿了最后一杯茶水,抬頭只看到那樹影中的披著斗篷的姑娘,他本欲收拾東西就此離去,卻心念一動,向她開口道:“姑娘可要來喝杯茶?”
她怔在原地片刻,似是在猶豫,終是點(diǎn)頭走上了前去。
青蔥玉指拈起小茶杯,未曾入口就聞到一陣熟悉的茶香味道。
“這……可是小葉紅茶?”
老者笑著點(diǎn)頭稱是,又問道:“姑娘自何處而來?”
她為這個問題懵了片刻,最后搖搖頭:“我不記得了?!?p> 老者為這個答案驚異了一下:“那……姑娘可還記得自己姓甚名誰?”
她抬起頭看著西沉的斜陽,半瞇的眼眸中盡是茫然,她再搖了搖頭,又忽然笑道:“不若您來幫我取個名姓罷。”
老者輕咦了一聲:“這如何使得……”,他卻見那姑娘神色認(rèn)真,不是在說玩笑話,沉吟了片刻,“也罷,”干枯的手指輕點(diǎn)著老舊的木桌,“你不記得自何處而來,又不記得自己名姓……那,老夫祝姑娘終將記起姓甚名誰、自何而來,愿姑娘葉落歸根,歸根念塵……”
她輕點(diǎn)著頭,自發(fā)間取下瑩白色的花盛,雙手捧送遞給老者,道:“還望老人家替我保管此物,待我歸家之時自來相取?!?p> 老者定睛一看,心下驚駭,那花盛定非凡物,所雕之花的品種也未曾見過,奇異而美麗,他直擺手搖頭:“不可不可,此等貴重之物,姑娘怎么好輕易托付與人。”
她笑了笑,道:“我便知曉是貴重之物,所以才沒有隨意交托他人,”她垂首雙手捧送花盛,墨一般的眸子里暗含著鄭重,“自我離家以來遇見了許多人,但只有老人家您似乎才擔(dān)得起我的托付。”
老者驚疑不定,打量著面前的姑娘,帽衫遮掩了大半的面容,卻仍舊可窺見其傾城絕色,身量仿佛十六七歲的少女,一副玉指青蔥更彰顯其不平凡的身份。他仍要拒絕,鼻間隱隱約約縈繞著一陣悠長沉靜的花香,一個“不”字被含在了喉嚨里,神魂恍惚間,雙手已然接過那瑩白花盛。
她從斗篷帽衫下抬起頭來,含著笑意,恍若深潭的眼眸倒映著眼前的凡塵俗物,她點(diǎn)頭道: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