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大殿里誦經(jīng)的聲音停了。那道朱紅色的大門緩緩打開,里頭傳出飄渺輕盈的煙霧。一道陽光投入了灰暗的大雄寶殿,霎時間照亮了佛前。金光燦燦的大佛前面站著一個人,那人身穿白衣,面色俊朗。周身煙氣彌漫,在陽光的照射下猶如煙波漫流。
陳溪禾在偏殿的后面探出了頭,定睛一看,出來的居然是常清遠。
姜虎瞇著眼看著眼前人。寒淡如孤梅冷月,好似謫仙。就是不知道里子和這身皮子是否如一。
常清遠站在石階上,居高臨下,沉靜地看著姜虎,說:“姜大人,攔路乃無奈之舉,干爹喜靜,不喜身側(cè)有旁人打擾?!?p> “好一個不喜旁人打擾。難道你織造局所到之處,旁人都需要退避三舍?攔我,你——敢嗎?”姜虎兩步上前,直直對上常清遠的眼睛。
這雙眼睛,寒如深淵,縱使一身好皮相,也擋不住里頭的陰鷙。
姜虎有些愣神,轉(zhuǎn)而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常掌印,今日的事情我會一字一句的說與尚書大人,這日后嘛,咱們好好分說分說?!?p> “走?!?p> 姜虎一聲令下,身后的帶刀軍士全都隨之退了出去。
陳溪禾躲在一邊暗凜,剛剛那個眼神,陰郁且瘋狂,竟像是頃刻間變了個人。
“跟上?!背G暹h掃了一眼端著貢品的仆從,冷冷丟下一句。
“是。”
陳溪禾瞅準時機迅速閃進隊伍,因為低著頭,錯過了上頭那道了然的眼神。
陳溪禾跟著仆從魚貫進入殿中,兩旁列著盤腿念經(jīng)的兩排和尚,昏暗的大殿中間跪著一個人。孫奎緩緩抬頭,在一旁小太監(jiān)的攙扶下慢起回身。
“東西呢?”
陳溪禾立馬打起精神,上前躬身敬上:“大人,畫在此處。”
“三喜,拿上來?!?p> 扶著孫奎的小宦官隨即到陳溪禾這里取了畫盒,恭敬地舉著。
陳溪禾退至一旁,偷偷抬頭看了一眼。
孫奎一臉虔誠地接過畫,高高舉過頭頂,低身俯拜。頭上是金燈熠熠,煙香裊裊。再往上,一座釋迦牟尼金像不動不破,盡顯慈悲。
隆隆的念經(jīng)聲再次于耳邊響起,像是悶雷一般倒灌于頂。
陳溪禾不大意外。大慶朝如今的皇帝尊佛,下面的人也大都效仿,自是真心假意都有。但唯獨宦官這個群體不一樣,他們極為熱衷燒香拜佛,敬奉香火,完全是個人意愿。
至于是否真心——這不重要。
好比佛前恭敬的孫奎,每一次向佛祖的低頭,熟知是真的拜神,亦或是拜那無盡無止的欲望。
突然,陳溪禾感覺有人在看自己。
是小夏。
她有些意外,正準備低下頭,卻看見小夏無聲啟唇說了句:“過來這里?!?p> 陳溪禾心念數(shù)轉(zhuǎn),點了點頭,提起裙角輕挪過去。
“剛剛那和尚說,這大殿內(nèi)誦經(jīng)時女子不能停留太久。師傅讓你出去,不必在外面等候,直接去長安大街上的松泉齋取一方硯臺,之前就定好了?!毙∠膹难g拿出一個錦袋,“你只需給店家看這個,自然有人拿了東西給你?!?p> 意思是,讓我去幫他取個東西?就這么簡單?陳溪禾還在揣測,小夏湊近又說:“若是松泉齋對面的永興茶館人不多,也可進去買盒八珍糕回來。這是師傅說的?!?p> 陳溪禾了然,接過錦袋,說:“這寺里距城中有些距離,可能得用些時辰才能回府,我怕府中不知內(nèi)情,被管事婆婆懲罰?!?p> “這你就不必擔心,我自會和府里交代?!?p> 陳溪禾點點頭,轉(zhuǎn)身朝著看過來的常清遠福身行禮,進而緩緩?fù)顺隽舜蟮睢?p> *
陳溪禾站在長安大街口數(shù)著銀錢,轉(zhuǎn)而交付到一個大叔手里。看著大叔載著干柴的驢車搖搖晃晃地走遠,她趕緊拍了拍自己的衣裙,抖起了一小陣灰塵。
寺廟下山的路可不短,那兩父子坐轎,仆從可是徒步??!之前上來的時候就費勁,再走下去還趕時間,誰受得了??!得虧半路遇上個拉柴的農(nóng)戶,不然就得硬走,甭管那腿肚子打顫了。
陳溪禾一路問著到了小夏口中的松泉齋,提起裙角邁了進去。
“這位姑娘,要買些什么用的東西。我們這里有上好的筆墨,你可細細挑選。”店內(nèi)的小伙計一見有人,立馬笑著迎上來。
陳溪禾笑著說:“勞煩小哥去請一下你們掌柜,我受貴人所托前來取個東西?!?p> 小伙計上下打量了陳溪禾一番,瞧著她烏發(fā)如同絲緞,肌膚玉潤,像是個嬌小姐,但身上又穿著婢女的衣裙,一時有些糊涂。他撓了撓頭,轉(zhuǎn)身往里走。
“你等等,我去叫掌柜的。”
少頃,里頭走出一個蓄須的中年男子。這名男子微微打量著陳溪禾,笑著拱手招呼道:“這位姑娘,不知是受何人所托,又要取何物?。俊?p> 陳溪禾上前行禮,說:“掌柜的好,我家主人讓我來取一方硯臺?!辈难g取出錦袋,“這是信物。我家主人說,您一看便知?!?p> 掌柜取過東西,眼眸一轉(zhuǎn),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說:“姑娘坐,我這就去給你取東西?!?p> 陳溪禾笑著謝過,也不客氣,直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這間鋪子看來是賣書房用具的,架子上大大小小的毛筆、鎮(zhèn)紙、水中丞等,一應(yīng)俱全。屋子里還有一股淡淡的墨香,隱約中似乎還有藥香,想來這家的墨應(yīng)該是做的不錯的。
陳溪禾問:“小哥,你家對面這茶館向來這么冷清???”
“哪能啊。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這三五天里,對面的生意變得不大好了。以前雖說也說不上多熱鬧,但這幾日是真的冷清?!?p> “哦,原來如此?!?p> 陳溪禾正打量著鋪子的東西,那掌柜已經(jīng)拿著包好的東西出來了。
“姑娘,這就是你家主人要取的東西,務(wù)必拿好?!?p> 掌柜的笑的一臉慈祥,看著很是和善,只是要忽略掉那嚴肅的眼神。
陳溪禾對上掌柜的眼神,也笑了,眉眼彎彎,但眼神中的銳利與清明卻讓掌柜的放了心。
不再多說,陳溪禾取了東西就向掌柜的告辭了。
店內(nèi)的伙計看著陳溪禾裊娜的身姿,連忙湊到掌柜前面問:“掌柜的,剛剛這姑娘真的是丫鬟嗎?”
掌柜的瞥他一眼:“是。怎么了,問這個做什么?”
“我瞧著剛剛那姑娘的氣度和容貌,竟像是個小姐?!?p> 掌柜的笑出了聲:“你又見過幾個小姐。你只見著那姑娘的容貌昳麗,但卻沒見著她的手。那姑娘氣質(zhì)不俗,但無論從前如何,現(xiàn)在卻是丫鬟無疑?!?p> 伙計連忙追問:“手怎么了?”
“嬌養(yǎng)的小姐,指甲是不會剪那么短的……”
那掌柜的敲了敲伙計的額頭,踱步回了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