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逐漸放下戒備,通過交談,宋鵬得知這名女地下黨名叫艾晶,至于名字的真假宋鵬不會不識趣地去確認。
交給宋鵬佛珠的地下黨員沒有名字,艾晶說他這些年用過無數(shù)個名字,可能自己都忘了真名叫什么,宋鵬對此表示理解。
這份職業(yè)就是這樣,對他們而言,名字只是一個代號,無論叫什么,反正身份不會變。
“這個圖案是什么意思?”
宋鵬手指蘸水,在餐桌上畫了兩個相交在一起的圓形圖案。
“你在哪里看到的?”艾晶看清圖案后焦急地問道。
“是他讓我畫的,說很重要,如果不能告訴我就算了?!泵總€組織都有自己的秘密,宋鵬只是好奇而已。
艾晶沉默半響,卸下偽裝的她此時神色間密布著掩飾不住的痛苦。
雖然在看到宋鵬手中佛珠的時候她心中就有不好的猜測,但還是欺騙自己事情并沒有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宋鵬的話打破她最后一絲幻想,雖然兩個人并沒有親密關(guān)系,但作為為了相同的信仰奮斗在同一戰(zhàn)線上的她們,彼此之間的情誼是極為特殊的。
這種感情甚至比親情更為牢固,以血緣為紐帶的關(guān)系主要是基于責任和歸屬感,一旦兩者消失,牢固的關(guān)系很容易蕩然無存。
依托于信仰建立的聯(lián)系不會因為其他原因崩壞,只要信仰不滅,世間便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夠摧毀它。
艾晶的痛苦宋鵬沒經(jīng)歷過所以暫時還不懂,至于她為何突然如此傷心的原因,艾晶開口做出了解釋。
“即將赴死,放棄營救?!?p> 簡簡單單一個圖案,蘊含著悲壯的八個字。這個圖案是她們最痛恨的一種,其帶來的巨大悲痛不是給死者,而是生者。
生存還是死亡,這是一個問題。
所謂一死了之,有時候死是最簡單的選擇,生才是最難走的一條路。
有人曾經(jīng)提議廢除這個圖案,雖然她們每個人心里都曾經(jīng)產(chǎn)生過這個想法,但提議最終還是沒有通過。
因為她們都不想當自己陷入危難時,再給戰(zhàn)友增添麻煩。她們認可營救這個行為,并愿意奮不顧身去做,但如果自己是被營救的一方,就沒有人愿意了。
宋鵬沒想到自己親手刻下的圖案竟然將對方推到了死神身邊,對方做出的這個決定,等于宣告自己的死刑。
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做出這個決定?宋鵬沒有答案,可能只有事情真正降臨到自己身上那天,才能做出選擇。
沒有人能真正做到慷慨赴死,他們只是不畏懼。猶豫、恐懼一定都存在過,但最終占據(jù)上風的還是信仰。
“對不起?!彼矽i發(fā)自內(nèi)心的道歉,雖然他還沒想清楚死亡對對方來說是好是壞。
“沒關(guān)系這不怪你,這樣也好,至少他以后不用再面對種種痛苦了?!卑銖姅D出一個生硬的笑容,語氣死氣沉沉,顯得笑容有點恐怖,這讓宋鵬很擔心她的狀態(tài)。
“默然忍受命運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無涯的苦難,這兩者究竟哪一種更為高貴?”
艾晶聽到宋鵬的話抬起頭,不明白宋鵬什么意思。
“死了,睡著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這一種睡眠之中,我們心頭的創(chuàng)痛,以及其他無數(shù)血肉之軀所不能避免的打擊,都可以從此消失,那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結(jié)局。”
艾晶貌似聽懂了宋鵬的話,眸子中閃著光,帶著些許詫異。
“死了,睡著了,睡著了也許還會做夢,嗯,阻礙就在這。因為當我們擺脫了這一具腐朽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將要做些什么夢,那不能不使我們躊躇顧慮?!?p> 宋鵬說到這語氣變得激昂起來,但是聲音并不是很洪亮。
“人們甘心久困于患難之中,也就是為了這個緣故。誰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撻和譏嘲、壓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輕蔑的愛情的慘痛、法律的遷延、官吏的橫暴和費勁辛勤所換來的小人的鄙視?!?p> “要是只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自己的一聲,誰愿意負擔這樣的重擔。倘若不是懼怕不可知的死后,是它迷惑了我們的意志,使我們寧愿忍受目前的折磨,不敢向我們所不知道的痛苦飛去?!?p> “這樣,重重顧慮使我們?nèi)兂闪伺撤?,決心的熾熱的光彩,被審慎的思維蓋上了一層灰色。偉大的事業(yè)在這一種考慮之下,也會逆流而退,失去行動的意義。”
宋鵬說完,艾晶眼里愈發(fā)明亮,雖然沒有完全聽懂,但收獲依然是很巨大的。今日這段話定會化為一顆種子,根植在她心底深處,靜待日后生根發(fā)芽。
“啪......啪......啪......”
掌聲響起,是柏薈,宋鵬早就注意到她的到來,艾晶卻被嚇了一跳,剛才她聽的太過入迷。
“別緊張,自己人。”宋鵬把柏薈拉到自己身邊坐下,給艾晶介紹著。
“聽說你牽著一個美女的手走進來,所有人都看到了,我想裝作不知道都不行。”柏薈坐下后嗔怪道。
柏薈的話令艾晶局促起來,她本不是這樣靦腆的性格,但對方說的話令她產(chǎn)生一種怪異的感覺。
“所以你是興師問罪來了?”宋鵬打趣道,如果不是照顧坐在對面艾晶的感受,他說的一定是另一番話。
“沒想到還聽到一段精彩的演講?!卑厮C眸子里閃爍著同樣的異彩,宋鵬剛才的話她一字不漏全都聽見了。
“那可不是我說的,我只是一名搬運工?!彼矽i說道。
艾晶和柏薈齊齊看著宋鵬,等待他接下來的解釋。
“這段話出自《哈姆雷特》,是莎士比亞對人生的終極思考,我可不敢私自霸占。”
莎士比亞,英國最偉大的作家、戲劇家之一,柏薈聽說過這個人,但是礙于時代原因,始終沒有拜讀過他的大作。
“莎士比亞......”艾晶喃喃道,這個名字已經(jīng)刻在了她心底。
柏薈出現(xiàn)以后,艾晶始終覺得不太舒服,可能是兩個美麗女人基因中自帶的針鋒相對作祟。艾晶率先起身,拿著宋鵬交給她的鑰匙上樓去了。
“她們很可敬?!彼矽i沒有避諱,將病房中的事情簡單向柏薈說了一下。
柏薈心里也這么想,但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她們之間有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立場不同。
“你能做到嗎?”半晌后,柏薈打破沉默問道。
這個在剛才宋鵬還沒有答案的問題,此刻有了回答:“為你我可以?!?p> 宋鵬斬釘截鐵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