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守 疆
“這場雨來得真不是時候,停停走走,半月了,才走這么點路。”季子幽幽嘆氣。
“公主思念殿下心切,才這樣覺著它不好。從前,這樣的春雨,可是格外歡喜!什么‘滿庭千卉競芳菲,獨(dú)倚闌干照紅雨?!瘡那澳偷钕略谕ゴ扒百p雨景,還說雨天別具情韻呢!”婧云笑言道。
季子細(xì)思之下,果然如此,不由得為自己的失態(tài)悄然發(fā)笑。是啊,長路漫漫,非一朝一夕可達(dá)。如此一想,心中不再急迫。心情一舒暢,愁緒隨之消散,“你呀,越發(fā)地伶牙俐齒?!奔咀有Φ?。
婧云服侍季子解下衣飾,季子緩緩踏進(jìn)沐桶,溫?zé)釓哪_尖漫延開,渾身的疲乏頓時消彌。婧云用棉巾細(xì)細(xì)擦拭著,心疼地說:“公主,前些天趕得太急,您都沒好好休憩,奴婢瞧您臉色都憔悴了?!?p> “有嗎?”季子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她瞟了婧云一眼道:“若不趁天氣晴好多走些路,遇到雨天,就只能在驛館呆著,遲遲延延,何時才能到期思呀?”
“可是,公主不能走得太勞累啊,您看看,哪還有女子的花容嬌態(tài)呀?”婧云心直口快,取來銅鏡置于季子臉前。
季子往鏡前一照,瞬時驚住!鏡中的她消瘦不說,臉色蒼白。婧云只道為公主安康著想,希望她不要那么趕。季子往鏡前一照,竟然在鏡中瞧到的模樣與往日的嬌媚容顏完全不同,眼眶深陷、雙眸無神,她望著鏡中自己憔悴的容顏,頓時心慌。她不能在見到夫差時,亦是這幅疲怠無力的神采,當(dāng)下就打消先前不顧一切趕路的念頭。她與夫差一年多未見,不差路上再耽擱些時日,保持一貫的嬌柔容顏才是最最緊要的!季子將銅鏡擱在妝臺邊,慢條斯理地吩咐道:“這段時間,護(hù)送的侍衛(wèi)們辛苦了,告訴青洛,犒賞他們些好吃的。這幾日,就在驛館里好好歇著罷?!?p> 婧云又高興又意外:“公主,您不著急趕路啦?”
“不正合你意嗎?”季子白了婧云一眼,埋怨道,“管得真是越來越多!”
婧云不以為意,在她心里,公主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
“像這樣從從容容多好!”婧云不懂得,即使是夫妻也需要花心思去維系,她只知道要費(fèi)盡全力照顧公主,“肩輿坐久了背脊酸疼,奴婢給您捏捏?!辨涸埔蝗缂韧丶?xì)心周到。無論好的、壞的,婧云都寸步不離地守護(hù)著她,有這樣忠誠又貼心的婢女,季子覺得自己真是慶幸!
數(shù)日后,天空方才放睛,隨行的侍衛(wèi)、侍女亦歇夠。隨行的護(hù)將薪格稟報江面風(fēng)平浪靜,季子遂吩咐啟程。江面與前幾日的狂暴不同,今日的江面,難得明清澄朗,江風(fēng)微拂輕拭,加上不時掠飛的江鳥,令人心曠神怡。季子坐于木舟上,鬢角的發(fā)絲隨風(fēng)輕揚(yáng),她凝視前方,思緒翩躚,想到遠(yuǎn)在期思的夫差,嘴角漾起微笑。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嘈雜聲驚醒沉思中的季子,她連忙回過神細(xì)細(xì)打量,原來船已經(jīng)靠岸。幾個抵岸的船夫,用鐵鉤將船身穩(wěn)住。季子在青洛、婧云攙扶下,小心翼翼地上了岸。
季子環(huán)顧四周,物件陸續(xù)搬到岸上。棠邑守將付離親自出面相迎,他與云陽的領(lǐng)將薪格將軍交接完事宜后,來到季子面前道:“夫人,此間已是棠邑地界,由末將等護(hù)送夫人進(jìn)城,車馬已備好,請!”
“有勞將軍!”季子微笑道。
“夫人請!”付離恭敬地說。
婧云搬來腳凳,掀開簾,內(nèi)里裝飾頗為華麗,還有錦緞軟枕、軟褥,顯然特意為她而準(zhǔn)備的,季子步入馬車廂。岸上,青洛和遲立在指揮著兵士搬移隨行箱囊,一應(yīng)物什裝放妥當(dāng)后,啟程往城中駛?cè)ァ?p> 坐在舟船上,時時擔(dān)心風(fēng)浪突變,因而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刻不敢松懈。如今著地,心亦隨之寬定。季子倚靠著軟枕,頓感困意,竟昏昏欲睡。這一路上,馬車還算平穩(wěn),在搖搖晃晃中,季子沉沉入睡。
舟船車輿,時換乘坐之具。一路跋山涉水,歷經(jīng)無數(shù)險阻,耗時兩月余,終于抵達(dá)期思境內(nèi)。恰好離城十里處有一村落,看上去屋舍甚多,足夠一行人安頓住宿。季子遂吩咐停留歇息。
此時午時剛過,天色尚早,婧云見路途中巴不得立馬到的季子,此時反倒慢下性來,讓大家停留此。她納悶地問道:“公主,您日盼夜盼,就想著早些到達(dá)期思,眼瞧著在跟前,怎么又不急了?此地離期思僅十里,公主何不一鼓作氣抵達(dá)城內(nèi),這樣,傍晚就能見到殿下了呢!”
季子笑而不語,囑咐青洛派人去跟村民探詢可否留宿?遲立按照青洛要求去一處頗氣派的莊院問信,主人是一位文雅清瘦的男子,約五十來歲,他的府宅尚有多間空余的屋子,能容下隨行護(hù)衛(wèi)和安放行囊,他見遲立風(fēng)塵仆仆,開口詢問緣由,得知他們從姑蘇遠(yuǎn)道而來,遂同意借宿。有了安頓的住處,今日便宿于此處。季子并未讓遲立亮明身份,但主人見她顏容出眾,氣質(zhì)不凡,身旁又有眾多衛(wèi)士、婢女侍奉護(hù)衛(wèi),猜測她出身貴胄,遂將一間上好的屋子,讓與季子居住。
青洛在屋外忙著料理隨行之物。婧云沏好茶,端給季子解乏,她輕嘗一口道:“告訴青洛,派人去向太子稟報一聲,就說本宮明天早上到?!?p> “是?!辨涸茟?yīng)聲出門,走得十分輕快。透過窗戶,看到她與青洛說話,青洛轉(zhuǎn)身便朝遲立走去。幾句言語后,遲立打發(fā)身旁的侍衛(wèi)到城里向太子報信??吹绞绦l(wèi)上馬離開,季子的心跟著“怦怦”跳動,臉上泛起了紅暈。
婧云進(jìn)到屋子里,依舊一副傻愣愣的臉孔,季子輕聲吩咐:“去準(zhǔn)備些熱水?!?p> “公主是要沐浴嗎?”婧云問道。
“嗯,另外,把帶來的凝香花露倒一些進(jìn)去。”季子低著頭道。
“那凝露極難提煉,一直存放在丹瓶中,公主今日要啟封?”婧云驚訝地問。
“這一路雖不至于餐風(fēng)宿露,但也受了不少罪,這付樣子,去見太子合適嗎?”季子緩聲反問。
婧云恍然大悟:“我說您今日怎么這么奇怪?原來公主是想打扮得美美的,才去與殿下相見!”
季子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品茗。
“公主暫且歇會兒,奴婢即刻去準(zhǔn)備!”婧云又為她添了些茶水,急急忙忙地出門而去。
季子沉醉于遐想,想像著明日相見的情形。這一刻,她心中迫切而又微顯緊張。
婧云備好沐湯,一進(jìn)來就聞到淡幽清雅的花香,木桶上方霧氣氳氤。季子置身于溫?zé)嶂校陡惺嫠?。婧云拿起銅盆里的玫瑰花瓣,灑在水中。季子驚奇問道:“這新鮮的玫瑰花,如何得來?”
婧云笑道:“剛才路過后院,看到種著許多玫瑰花。經(jīng)得主人同意,奴婢剪了幾朵,拿來給公主沐浴?!?p> “能種出如此好的玫瑰花,想必主人亦是愛花之人,你這般粗野地剪掉,豈不知他有多心疼!”季子不安地道。
“不礙事,還剩好多呢!”婧云不以為然地說道。
“剪都剪了,此事作罷。跟青洛說一聲,多給主人些補(bǔ)償吧。”季子囑咐道。
“您看主人家置如此多房屋,就知道他不缺錢兩?!辨涸朴媚旧诐菜郊咀雍蟊?。
“也是,給銀子反倒落得俗套?!奔咀右粫r想不出妥善的方式。
“公主安心,能為您增香,這些玫瑰花也算物有所值?!辨涸菩Φ?。
“你呀,越發(fā)地會尋理由?!奔咀有αR她。
“奴婢可是一心替公主著想!真是不識好歹!”婧云十分不滿。
季子見她裝著一臉委屈,安撫道:“好,你最貼心了!本宮不該不領(lǐng)情。”
婧云嬉笑道:“這還差不多?!?p> 夜晚悄悄降臨,季子讓婧云點了些安息香,在幽然飄渺香氣中,她安然入睡。次日一早,季子一覺醒來,神清氣爽,對鏡梳妝,氣色容顏一如從前般嬌媚。婧云一絲不茍地為她梳好發(fā)髻,戴上珠釵。青洛捧著衫裙進(jìn)來,含笑道:“夫人,這是王宮繡娘縫制的新衣,奴婢用香料熏過,您覺著如何?不合適奴婢再去更換。”
“哇,公主,您聞聞,香氣襲人哎!青洛,沒想到你會這一招!”婧云跑過來,吸著鼻子拼命嗅。
季子看到她傻模傻樣,倍覺好笑。青洛亦笑道:“從前曾見幾位夫人使過這法子,奴婢也是照貓畫虎,胡亂弄弄!”
“好香??!殿下見了肯定喜歡!”婧云歡快地嚷嚷。
“香味十分清雅,本宮很喜歡。衣服顏色不錯,就穿這一身吧?!奔咀游⑿χf。
“是?!鼻嗦鍖⒁律褦R到旁邊的幾上后道:“夫人慢慢梳妝,奴婢去將早膳給您端來。”
季子更換上這件淺杏色的新裳,對著鏡子緩緩轉(zhuǎn)動,鏡子里的她,眼眸清亮,膚如脂玉,舉手投足間,盡是柔美!季子很滿意自己的姿容,對著鏡子嫣然一笑,鏡中的她同時報以明媚的微笑。
用過早膳,季子青洛找出一方玉琮,讓遲立送給主人,以做昨日擅剪玫瑰花的賠罪,同時對他留居這么多人表示道謝。
沒過多久,遲立就回來了,手中仍捧著那只玉琮,他向勾吾夫人稟報,主人不愿意收,說是些微小事,不足掛齒,請她不必放在心上。季子清楚主人極具文士氣度,遂作罷。這時,青洛進(jìn)來稟報:“夫人,肩輿準(zhǔn)好,侍衛(wèi)請示何時啟程?”
季子抬著望了望天色,太陽已經(jīng)上了山頭,于是起身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