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香:護身符
守城人沒有理會年輕人的不悅,也沒有繼續(xù)說下去,有些話再說下去連他自己都覺得過分了,這番話只是給年輕人種下一顆種子,能不能生根發(fā)芽還得日久見人心,他不想看到性格脾氣極像他年輕時的草鞋麻衣少年死在城外,又不想多管閑事同余不深鬧得不歡快,就將這個皮球踢給了厲家的年輕人,厲圣源也樂得接下這個皮球,兩人雖然一點默契也沒有,但卻是一拍即合。
守城人坐回原位,閉上雙眼,又開始了養(yǎng)生蘊神之旅,既然給少年牽了線搭了橋,接下來就是草鞋麻衣少年與厲圣源之間的私事,他僅是守著這座城的局外人,不想趟一些會陷足的渾水,拋開身家性命和修行大事,逍遙自在最重要,能明哲保身絕不對不平事拔刀相助,凡事自有其運行的軌跡和定數(shù),這是守城人一直以來的處世之道。
后來的鐘囚在一段特殊的時間內也將這個行事準則奉為圭臬,恪守己身,不敢越雷池半步,對一些看不過去的不平事沒有施以援手,雖然事后常常會有一點悔意,但總是死性不改。
直至某一日,一位發(fā)辮及腰,雙唇不點朱紅,面容不施粉黛,嗓音婉柔,雙眼又大又亮,睫毛彎彎似楊柳,腰肢比他稍微細一點的女人遇險,鐘囚才毅然決然抱著壯士斷腕的赴死之心趟了一灘渾水。
只因那個女人叫了他一聲
“呆子!”
當時與他同道的一行人一臉震驚,有種此鐘囚非彼鐘囚的錯覺,之前路遇不平事,作惡之人再怎么弱小,動動手指頭便能救下幾個可憐人,鐘囚也從未伸出過自己的手指頭,而今日那個女人所遭遇的險境是三個上等仙門的合力追殺,不是一般的雜魚小蝦,“呆子”二字價值萬金?比人命還貴!最先與鐘囚打交道的厲圣源萌生了許多想法,這些想法的核心價值都是圍繞“呆子”二字,諸如去偷盜仙家上門的鎮(zhèn)宅之寶,對方追殺過來,就跑到鐘囚跟前狠狠地叫幾聲“呆子”,又或者去哪個銷金窟里留下幾筆風流債,等幾個挺著大肚子的風塵女來找他算賬時,氣沉丹田運用獅吼之力喊鐘囚“呆子”,想來鐘囚也會舍命陪君子幫他分擔一兩個。
震驚過后的一行人,自然是對被一聲“呆子”誘惑打動的魯莽青年肝膽相照,事后他們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何要陪一個“呆子”去為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女人拋頭顱灑熱血,長得很俊俏的女人還沒到魅惑眾生的地步,最后不知是誰推斷出結論,恍然大悟地說了一句:“我們都是一群傻子!”
大家伙忍著身上的皮肉之痛,都笑了,笑得很傻、很天真、很有大家風范,與“呆子”為伍的人不是傻子又是什么,只是這群傻子有點特別。
這些都是后話了
……
名為厲圣源的年輕人也不再理會閉目養(yǎng)神的守城人,走出門口,從胸口衣領的夾層里掏出了一張淺黃色紙符,用指甲劃破指尖滴了一滴鮮血在淺黃色紙符上,心中默念道:“中伯,回家了,與我一道的有三只靈獸和一位少年。”
淺黃色紙符無火自燃,在年輕人手中化作一團灰燼,年輕人甩了甩手,抖落手里的紙灰,似是覺得沒有抖干凈,又將兩只手掌上下合拍了幾下,把沾了紙灰的手伸到眼前仔仔細細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發(fā)現(xiàn)有紙灰殘余的地方又用嘴巴輕吹了幾下才罷休,并非是他有多愛干凈,而是這些紙灰粘黏在手指間很難受,出來的這幾年里,從家里的錦衣玉食到山林里的風餐露宿,轉變的過程雖然很是不情愿也很艱辛,但終究是轉變過來了,從一個奴仆婢女成群結隊伺候的厲家小少爺變成了一個會洗衣做飯的糙漢子,善變的不止是女人,男人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變得也不慢。
城中某處
一棵十層樓高的茶樹下,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正一邊用手煽開柴煙,一邊吹著火爐里的柴火,眉毛胡子上粘著一層細密的黑色柴火屑,這東西不會燙人但像小媳婦一樣很粘人,頭發(fā)臉上也有一些,只是與眉毛胡子相比有點小巫見大巫的意思,這是木柴燃盡后隨著老人的吹火動作從火爐里飄出來的,火爐上放著一個歪歪斜斜的瓷器,也不知是哪個鄉(xiāng)下野窯燒出來的劣質品,一看就是不值錢的下等貨,若是拿到市場上售賣,賣相絕對是最難看的,三個瓷孔騰騰地往外冒著熱氣,像是三個老牛鼻子,老人時不時抬頭看看火上的瓷器,神色間看得出心滿意足。
燒了將近兩分鐘后,老人伸出手掌蓋住三個冒熱氣的瓷孔,也不怕被水蒸氣灼傷,掀開瓷蓋,用木勺舀出一勺放進嘴中,茶水順著喉嚨滑進肚子后,嘖嘖了兩聲:“好久沒喝這水凝煙煮出來的鮮茶水了,味道還是一如既往的濃烈留齒,回味尚有余甘,比干茶葉順滑香馥多了?!?p> 似乎是嫌味道還不夠濃烈,老人站起身,腳尖輕輕點地,身形憑空拔起飄飄然落到了其頭頂?shù)摹八裏煛辈铇湟桓謮阎ρ旧希屑毺魭浼馍系哪鄄枞~摘取,摘取了大約十來片左右,老人像一片沒有重量的紙張輕飄飄地落在火爐旁,沒有踩出一點聲響濺起一顆泥塵,跟一只山林間的夜貓子似的,此時又正值傍晚夕陽下山時分,遠遠望去著實有點瘆人,唯有那一籠煙火氣比較討喜近人。
老人將攥著嫩茶葉的半握拳頭伸到賣相難看之極的歪斜瓷器上方,剛要松開手掌讓茶葉掉進水中,臉色忽然一動,看了看左邊腰間某處,縮回攥著茶葉的半握拳頭,用還得閑的拇指與食指擠進腰間布帶,片刻后捏出一個淺黃色紙團,老人捏緊一角使勁一抖,淺黃色紙團完全舒展開,材質樣式與厲圣源手中燃燒殆盡的紙符是一個模子,此人便是年輕人口中的“中伯”。
紙符剛剛展開,一道帶著幾分熟悉感卻又顯得如此陌生的聲音傳出來,“中伯,回家了,與我一道的有三只靈獸和一位少年?!?p> 這道聲音他在四年前聽過,只不過那時候的厲圣源稚氣未脫,弱冠之年未到,嗓音里還有不多不少的一分童氣,四年沒和小少爺說過一句話了,如今聽口音還真是有點物是人非的感受,不僅性格沉穩(wěn)了許多,嗓音也成熟了不少,由內而外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大人物”了,最后一個字音落下后,老人雙指捏著的淺黃色紙符同樣是無火自燃化成一縷青煙掉落在火爐旁,其大手一揮,將地上的火爐連同賣相很難看的瓷器收入乾坤袖中,右腳腳掌提起重重跺下,一層氣浪以其雙腳為中心層層鋪開,激起不少的塵沙,主要是茶酒古城地面都鑲嵌了青石板,過于干凈,否則這一腳定是飛沙走石之效。
城門與巨樹的中間地帶,一位面相陰柔的中年男子端著茶杯,懸停在嘴唇前,茶水剛要入口,久久不肯傾斜,似是有一只無形之手按住了他的杯子,不想讓他喝這口茶,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一直在此守株待兔的方塘鎮(zhèn)宅余不深。
放下茶杯,看向那引起他注意的波動源頭,余不深抬起頭剛好看到一個黑影宛如一道流光沖進了巨樹上的斗獸場,顧不得喝茶,余不深像老人一樣,腳掌提起跺下,緊隨中伯之后沖進了斗獸場,那種波動顯然不是為守城人所有,而是另有其人,他也想知道這些平時難得一見的稀罕人物怎會隨意出現(xiàn)在這里。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與草鞋麻衣少年有關,城中與他有過節(jié)的只有草鞋麻衣少年,莫不是少年搬來的救兵?但他隨即便否定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若是有這等人物作為護身符,三年前的草鞋麻衣少年就不會被他白白挖去一雙眼珠,差點成為一個有眼無珠的盲人,他之所以會有這個想法,主要是他在山野半道上抓的那三只白毛畜牲,靈性非凡,沒成想會是草鞋麻衣少年的靈寵。
此城不會有第二個守城人,對于那個龐然大物而言,派遣兩個手眼通天的人物守著一座栽茶種酒的空城沒有必要,像他余不深這種價位的一方天地鎮(zhèn)宅人,百余位齊聚也掰不過人家的一只手腕,畢竟,胳膊怎么能擰得過大腿。
剩下的就是那位讓他頗感神秘的年輕人,他余不深雖只是方塘這種偏隅小地的鎮(zhèn)宅人,但能讓他感到神秘的人和物不多,那個年輕人身上的氣息似曾相識,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這種人一般都是家里人不敢下死手“教育”,再好的苗子長期護養(yǎng)在沒有風雨的溫室中,終究難堪大用,無奈采取放養(yǎng)之法,把圈里的羊逐放到虎狼遍地的山林中,直面生死勾斗,在每一次虎狼圍堵的放手一搏中,成長要遠遠勝過家中長輩十年如一日的經驗之談,特別是年輕人還能將家中長輩的經驗之談和大道偉義倒背如流,吃過一兩次虧后,把腦子里那些在家認為是“無稽之談”的經驗和大道與自己的遭遇一一印證比較,成長更是一日千里。
起身到斗獸場的短短幾秒內,余不深便將那道黑影與年輕人的牽扯猜個八九不離十,如所料不錯,剛剛進入斗獸場的黑影必然是年輕人的“護身符”,不過令他感到好奇的是,這種護身符一般是不會輕易現(xiàn)身的,只要保證所護的“身”沒有生命之危便可,就算是年輕人到了該回家的時候,暗中護送即可,沒有必要這般“招搖過市”,在這座特殊的城里且還在守城人的眼皮子底下,年輕人并沒有壞了規(guī)矩,按理說不可能有生命之危。
黑影剛剛落地,余不深后腳便趕到,那位閉目養(yǎng)神的守城人苦著臉嘆了一口氣,剛合上眼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又得睜開,這樣很累,勞心又勞力最后還不一定能討得了好,他現(xiàn)在看著那位很對他脾氣的草鞋麻衣少年,突然覺得少年面目可憎,接二連三的風浪皆是因少年一人而起,先是余不深這個不討人喜的家伙,其次是寒山郡厲家小少爺,兩個都是不好相與的主,開始還層次分明,現(xiàn)在就是一團無頭的麻繩,想理清也不難,但可能會很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