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站了,爸爸一手抱著我一手拎著包,帶著身形不便的媽媽緩慢地從火車站里走了出來。
迎面是鞍山湛藍(lán)的天空下大大的火車站空地,一條與火車站并行的大馬路橫貫?zāi)媳?,路的另一?cè),是一個種著許多樹木的供人們休憩集散的更加空闊的站前廣場,四周一小撮一小撮紅色的二三層小樓遙遙相望,分布著鞍山團(tuán)市委、有電報電話局、還有新華書店等。
站前商業(yè)街在東北邊一點(diǎn)兒,離得不遠(yuǎn),路上人來人往大多是奔向那個方向。
站前馬路上的行人和車輛不多,但源源不斷,南來北往,西進(jìn)東行的都有,大多步行或騎著自行車,遠(yuǎn)處也有面包型的公共汽車徐徐開來。
回過頭,再看我們剛剛走出來的地方,猶如人民大會堂一樣宏偉氣派、高聳挺立的車站大廳就在身后,頂端巨大的國徽顯得莊嚴(yán)肅穆,我高興地拍著手笑了。
爸爸抱著我和媽媽穿過了馬路,就見天空中兩條粗粗筆直的電線一段一段交連著猶如一條長龍順著站前廣場的北側(cè)匯入火車站門前的大馬路向北而去。與此同時地面上兩條錚亮的鐵軌蜿蜒相隨。
我正覺得好奇,一輛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紅黃相間的、猶如一個橫躺著的罐頭的、走過時上面環(huán)狀天線與那條空中長龍摩擦還閃著藍(lán)色火花的、就連地面也跟著震動的架在兩條鐵軌上行走的有軌電車正在眼前徐徐開過,轉(zhuǎn)彎時稍稍減慢了速度,過了彎道后加速時錚錚錚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好奇地拍著手指著它問爸爸:“爸爸,這是什么?”
爸爸笑著說:“這是小摩電,能跑很遠(yuǎn)呢!”
我又問:“能跑到哪兒?”
爸爸說:“跑到奶奶家唄!”
我又拍著手說:“好??!跑到奶奶家,好玩!”
不遠(yuǎn)處就是小摩電的車站,站牌上寫著大大的1路。與火車的停靠站相仿,這兒也有一個高高的站臺兒,兩條錚亮的鐵軌下一條條石質(zhì)枕木靜靜地臥在那里,儼然就是一個縮小版的小火車道。
不一會兒,一輛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男∧﹄妰簭谋泵骈_了過來,爸爸領(lǐng)著我們從一端罐頭口處進(jìn)入了車廂。
一上車,就是兩排靠窗的縱貫車廂的黑色長椅,只在中間的門處斷開,車廂棚頂處垂吊下來兩個橫桿,橫桿上固定了一個個吊環(huán),顯然是車廂的扶手。
我們上車的時候正好有座位,我便在爸爸身邊站在黑色的長椅上扒著車窗往外瞧。
車子咕咚咕咚地?fù)u搖晃晃地開得很快,我便只看見眼前的小樓和樹木紛紛的往后退,我樂得嘎嘎地笑了。
下車后,我們又走了很遠(yuǎn)才來到奶奶家。
奶奶家住的是三層小紅樓,共有三個樓洞,樓洞口的上方用金色的涂料畫著***的畫像,上面寫著偉大領(lǐng)袖***萬歲萬歲萬萬歲,左邊寫著偉大的導(dǎo)師,右邊寫著偉大的舵手。
奶奶家正是中間樓門洞,第三層左面,進(jìn)門直對著的那間大屋。
三家共用的大門一直沒有關(guān)著,我們長驅(qū)直入,直接敲了奶奶家房門,奶奶聽到聲音過來打開了門,門把手是一個圓圓的球頭,奶奶一擰門就開了。
屋子里縱橫交錯的擺著兩張單人床和一個雙人床,都是木制有兩邊扶手的款式。家里窗戶向北,稍有昏暗,窗口處有一個露天的水泥陽臺,堆放著各種雜物。一面墻上掛著一面大鏡子,上面畫著各種當(dāng)代的標(biāo)語,鏡子旁側(cè)有一個相框,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張張古老發(fā)黃的黑白老照片。
屋里沒什么家具卻被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m然開著窗子,但總讓人感覺憋悶,透不過來氣!
廚房和廁所都是三家共用。廚房是一個大長條形空間,門口處是水槽子,奶奶家的爐盤和碗柜在最里面的窗口處。其余是另外兩家人的地方,走道只有一米來寬。
奶奶看到我們回來了很高興,笑吟吟的招呼爸爸放下懷中的我和他手中的包。
我便獨(dú)自站到了地上,奶奶蹲下來看著我,笑吟吟地說:“這是英英吧,都這么大了!叫奶奶!”
爸爸笑著附和著:“是啊,都長這么大了!英英,快叫奶奶!”
我看了眼仍跟在爸爸身邊的媽媽,媽媽笑著輕輕拍了一下我的小腦袋,我便大著膽子畏畏地盯著奶奶悄悄地靠近了她,等她一不注意,我便小聲叫了一聲:“奶奶!”然后,直溜地一下跑回了媽媽的身邊抱著她的腿藏到了她身后,從縫隙中偷偷地看著這個曾無數(shù)次使得爸爸媽媽生氣打架的人。
奶奶對于我的舉動似乎從未發(fā)現(xiàn)無動于衷,又似乎了然一切盡在掌握,仍然笑容不改地說:“英英不肯叫奶奶,是不是嫌奶奶長得老了?不好看了?奶奶家姑姑長得可好看了,英英見了一定很喜歡!”
我不可置否地仍然躲藏在媽媽的后面,媽媽這時見了替我解圍道:“媽,天華這是去哪兒了?還沒放學(xué)嗎?”
奶奶一聽提到了姑姑,眼睛立刻亮了起來,眉開眼笑地滔滔不絕地道:“天華可真了不起啊,在學(xué)??偨o我爭面子!在這回學(xué)校十一匯演的大合唱里,她是領(lǐng)唱呢,她們鋼校的老師可重視她了,還準(zhǔn)備將她吸納進(jìn)校合唱隊呢!合唱隊的老師是……”
媽媽拉出身后的我,看了我一眼,無奈地?fù)u了搖頭,自顧自地拖著個不方便的大肚子選了個床邊的地方慢慢地坐了下來,將我安置在她的腿邊。
我伸出手攥著兩個小拳頭,在媽媽的腿上一下一下輕輕地捶著,又用嘴呼呼地吹著風(fēng),似乎在減輕媽媽的煩惱和痛苦。媽媽一下子將我拉入了懷中,隔著圓圓的肚子摟著我。
爸爸笑呵呵地聽著奶奶興奮地嘮著家常,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斷的應(yīng)和著,也忘記了坐下來休息一下自己疲憊的身體和走了很遠(yuǎn)的雙腿,更忘記了照顧還懷著孩子的妻子,和兩周歲不到的我。我和媽媽都被爸爸無視了。爸爸此時眼中有的只是奶奶。
還好,等奶奶說完,爸爸終于問起了與我們有關(guān)的話題:“媽,今天晚上,我們要住在哪里???”
“就住在這里?。≡趺??你還有別的地方住嗎?”奶奶疑惑地警惕地看著爸爸問。
“沒有!哪兒有???但是妹妹和弟弟不是都回來嗎?我們一家人再在這兒擠,多不方便???”爸爸有些難為情地說。
“有什么不方便的?屋里兩張單人床一張雙人床,我和天華領(lǐng)著英英睡雙人床,你們倆一張單人床,足夠了吧!你不沒有別的地方住嗎?將就將就就過去了!”奶奶用著聽不懂的四川口音說。
“哎!”爸爸只能唯唯諾諾的答應(yīng)了,想想也是,不住這兒住哪里呢?就即使打地鋪,也得打在家里??!媽哪里舍得錢讓我們舒舒服服地住到外面旅館呢?
媽媽全程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他們娘兒倆嘮嗑。奶奶的口音帶著濃重的南方四川的口音,雖然也說著普通話,但是怪怪的,有些聽不懂。
我還沒聽出來自己已經(jīng)被安排了,還待在媽媽的懷里自顧自地好奇地看著這屋子里的一切,天真地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待在媽媽的身邊,只要能夠待在媽媽的身邊,一切的緊張和不安就都沒了,只覺得天塌下來還有勇猛無敵的媽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