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喂!”
“孩子呢?”
“睡在一邊呢?!?p> “狀況如何?”
“還好。”
“多好?”
“檢查起來各項指標(biāo)都沒什么問題,眼下只消休息片刻就能出院,只消留心觀察即可。”
“……怎么可能?”
“醫(yī)生也覺著稀奇,按他們的說法,孩子體質(zhì)好,恢復(fù)起來出奇地快?!?p> “哦……辛苦你了,很抱歉,我沒能陪你一同照料孩子?!?p> “哪里的話?!?p> 眼下我正坐在家中,怔怔地看窗外的如血殘陽。氣溫很高,到處一派流金鑠石,連大樹的影子也熔化為無精打采的模樣。下高速后我又找人拖車,而后自己再獨自開車回家,一路上小心翼翼,盡量避免開回頭路,折騰了一整天,累得不像話。
“那個家伙,果然不是開玩笑呢。”我說。
“哪個家伙?什么玩笑?”
我把前一晚發(fā)生的事情一絲不落地說了一遍。
“月鱧臨走前警告我說,必須立刻停止手頭進(jìn)行的嘗試,否則會遇到嚴(yán)重的后果?!?p> 妻在那頭沉默片刻。
“什么嘗試?是說你突發(fā)奇想,打電話給我說來找我們?”
“不盡然……”
那邊傳來輕微的噪音,妻暫時放下了手機(jī),忙什么去了。一個女聲在和她低語交談,不多時后,她又上線。
“剛才護(hù)士查房來著?!彼D了頓,接著說道:“我說,那個叫月鱧的人,警告你必須停下手頭的嘗試,否則會遇到嚴(yán)重的后果……具體是什么后果,說了么?”
“倘若繼續(xù)執(zhí)迷不悟,將無法回到心愛的人身邊,直至彼此變成陌生人,最終如同月鱧本人經(jīng)歷過一樣,面對無人問津的懸崖……我想他說的主要意思,大概是這些?!?p> 妻又陷入了沉思。
“繼續(xù)執(zhí)迷不悟,就無法回到心愛的人身邊——如此說來,心血來潮地要尋找我和孩子,就造成了IKA突然莫名其妙地高燒,當(dāng)你離開時,IKA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是這樣?”
“似乎就是如此?!?p> “這……”那邊的她聽起來非常詫異:“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何以得知呢?一開始,我覺得只是一夜荒唐的夢,畢竟查了酒店監(jiān)控也了無收獲;接著我想假設(shè)是真的,那必定是他在和我開什么玩笑罷?于是打電話給你,試圖找到你們,牢靠地驗證一番……而今,我恐怕不能把他當(dāng)作玩笑了之了。”
我長吁一口氣,癱倒在沙發(fā)上。
“你曾問我:要是有天你不見了,我會懷有怎樣的心情——類似這種話,記得么?”
“記得,怎么了?”
“還記得我怎么回答的么?”
“我想想——記得你似乎說,就像整個世界突然沒了月亮……”
妻且說著,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氣。
我無可奈何地哽咽了一聲。
“便是這樣,全世界沒了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脑铝?,一天兩天尚可忍受,日子久了便開始慌張,也許就不得不對身邊的一切起懷疑……”
電話那頭,傳過來她用手捂嘴巴的動靜。
“回想起來,自從你出差之后,我們再沒見過面,我也再沒見過月亮,一次都沒有,算算恰好也快滿一個夏季了?!?p> 太陽漸漸落了山,周遭涼了下來。過了下班的點,鄰居們便開始著手煮晚餐了。四處響起刺耳的、喧鬧的鍋瓢碰撞的叮當(dāng)聲,淡淡的煙火味,以及嗆人的炒菜味順著密封不到位的管道竄進(jìn)廚房,然后悄悄地飄進(jìn)客廳。
“別折騰了,”她在那頭安慰道:“一切都只是巧合,消失了的月亮也好,一時間的分離也好,IKA突然得腦膜炎也好,純屬巧合。”
我坐起身子,深呼吸一口氣,答道:“誠然,除了巧合,沒有任何理由能解釋這些怪事。但今天之事,已讓我無法以‘巧合’二字泰然待之。用月鱧的話說,我和你們之間,似乎像兩塊磁鐵用同性的那頭去靠近般,不能碰觸?!?p> 她在那頭沒說話,安安靜靜。
過了半晌,她喃喃道:“即便如此,可這只是‘果’啊?!?p> “什么?”
“無法接近我和孩子,這是‘果’呢,并不是你所‘嘗試’的事兒啊。那什么才是你所‘嘗試’的‘因’呢?那人說了嗎?”
“棘手的地方就在這啊,連月鱧本人也不知道?!?p> 這一回,我倆同時陷入了沉默。
最后,妻先開了口。
“莫不是笙承君的事兒吧?”
我沒吱聲。
“鐵定是了?!逼抻终f道,語氣篤定。
那邊傳來IKA的哼唧聲,妻趕緊放下手機(jī)去悉悉索索地料理。
“IKA在夢著你呢,哼著爸爸?!?p> “呣……”
“你打算怎么辦?”
“且等著吧,權(quán)當(dāng)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沒察覺,純粹地做個魯鈍的傻子,看看事態(tài)是否會回到最初,看看月亮是否會現(xiàn)出身影?!?p> “但……這也不是什么辦法呢,我是說,依著你的個性?!?p> “是啊,依著我的個性,必須找到什么源頭,就像循著江流的蹤跡,往回尋找到小溪的源頭,然后一一找到陰差陽錯的分流,修正被篡改了的岔口,把水流引導(dǎo)至對的方向才是。”
妻沒有馬上回應(yīng)我的話,似乎在那頭思忖我這番話背后所承載的代價。
過了一會,她說:“盡管隱隱感覺不安,就像在云山霧繞的高處行走,突然起風(fēng)吹散了所有的云霧,自己清楚地看到腳下原來只是踩著一根獨木橋——我這么說你應(yīng)該明白——盡管如此,我仍舊會毫無保留地支持你去找出那些分流。在此之前,即便無法見面相聚,我們?nèi)耘f可以電話、視頻。實在不行,我便動身前來尋找你,就像你尋找我們一樣。我想,只要足夠用心、用力,就算是兩塊磁鐵同性的那頭,也是能聚到一起的……我倒是要見識一番,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排斥力,至少我用不著別人的照顧?!?p> 她的語氣里分明帶著一種篤定。那種篤定,是她用理性仔細(xì)耕耘過混亂不堪的心田之后所獨具的。對此,我了然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