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歲又遷。一晃五年過去。
今日安城熱鬧非常，九爻盟盟主召集群英會，聽說為的是出現(xiàn)在安城附近的靈獸九尾狐。它原被封印在逍遙觀內(nèi)，自戰(zhàn)火波及逍遙觀，那些道士各自逃散，九尾狐竟跑了出來。
《山海經(jīng)》載：“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如此，捉它的人都是看中吃了它不受邪氣侵害。
驚堂木一聲響，說書先生開了腔：“上回說到浪余聲夜盜九龍杯，可浪余聲只是江湖人，為何要招惹皇室？”
說書人見下面人竊竊私語，面上多了幾分得意之色，聲音高了幾個調(diào)：“因為那是鬼衣侯指使的！”
“鬼衣侯？”
“他不是死了幾十年了嗎？”
……
說書人講得眉飛色舞，口若懸河，正說到高潮，一位藍(lán)衣公子上了樓，他穿著時興的緞子衣袍，袍內(nèi)露出銀色木槿花鑲邊，腰系玉環(huán)，手持象牙折扇，天然富貴之相。不過眾人沉迷在“鬼衣侯還魂亂江山”的情節(jié)里，只有店里小二注意到他。
“這位公子，來點什么?！毙《@嘆群英會的厲害，小小安城在三日之內(nèi)竟聚集了如此多青年豪杰，前一個玄衣剛走后一個藍(lán)衣容貌更勝一籌。
藍(lán)衣公子擺了擺手，聲音低沉：“等人?！?p> 小二識趣，點頭賠笑，默默退在一旁。站了沒多久，樓下跑來兩個侍從，附耳對他說了幾句，小二臉色霎時變了，再來到藍(lán)衣公子身邊時語氣里只剩下嚴(yán)肅：“這位公子，真對不住，樓上被包了，您請?！币贿吂笫忠粨]指向樓梯口。
馮幼旭架勢挺大啊。
他向腰封里摸出一塊蓮花玉在小二面前一晃，小二的臉色又變了變。他今天是撞了什么霉運(yùn)，“風(fēng)”爺要包場子，這會兒又是“火”爺?shù)娜耍哪亩疾荒艿米铩?p> “讓馮家小子來見我?！彼{(lán)衣公子微抿的唇似笑非笑，看得小二后背直發(fā)毛。
“是是?！毙《涣餆熛铝藰?，片刻就不見了人影。
樓下說書人喝口茶潤潤嗓子，又開口道：“這鬼衣侯借尸還魂依舊在人間逍遙，大羅神仙也拿他沒辦法。那是為什么呢？”
“為什么呢？”底下的托跟腔道。
“因為他有當(dāng)今玉璽啊！”
說書人的話在人間炸開，藍(lán)衣公子眸子微動，打開扇子極有規(guī)律地?fù)u著。五年時間天翻地覆，冥冥中總有力量與她作對，現(xiàn)在連玉璽這樣隱秘的事也被抖了出來，那個人到底要做什么。
藍(lán)衣公子自然就是忘憂，不過現(xiàn)在她化名清衣。這些年她追查鬼衣侯下落一路到安城，竟撞上九爻盟群英會，太過巧合。云觀那兒似乎也出了事，不然九尾狐怎么會現(xiàn)世？
“當(dāng)初大虞的玉璽是榮寧國師所制，可以長生不老，號令群雄……”
“還可以美容養(yǎng)顏呢?！睆臉窍律蟻硪晃皇邭q的少年，高挑結(jié)實身材，一把將劍扔給身邊的侍從，在忘憂對面坐下。忘憂掃了他一眼，衣服是上好碧清絲綢，最費(fèi)心思的部分是繡著雅致竹葉花紋的雪白滾邊。那笑容還帶著少年人的輕佻，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狀的眼睛中間，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傲氣。
嘖，就算穿上儒雅公子的衣服還是一副痞相。
“馮幼旭，膽子挺大，竟然讓人趕我走？”
面對忘憂的質(zhì)問，被稱為馮幼旭的少年壓低了聲音湊過來：“我以為你今天是女裝，只說了等一位姑娘，誰知道我們這么沒默契呢！”
忘憂原本就不打算與他置氣，馬上進(jìn)去了正題：“查一查說書人話本來源。”
馮幼旭一臉不可置信，習(xí)慣性翹起二郎腿：“就這小事？”
忘憂一扇子拍在他腿上，可憐的少年猝不及防挨了個實力，一邊揉著腿一邊規(guī)矩自己的坐姿。外面人就是麻煩，繁文縟節(jié)一大堆，哪像山寨里快活，要不是為了幫忘憂，他才不要出寨呢。
“有人要借鬼衣侯的名聲鬧事，還是小事嗎？”忘憂倒了杯茶推給馮幼旭，從開始到時候，若說最有可疑的人物也就他們倆了。那個人就不想看看自己鬧起的軒然大波有什么成效嗎？
馮幼旭接過茶正欲一飲而盡，突然撞上她的眼刀，只能斯條慢理地抿了口：“你就沒想過其實鬧事的就是鬼衣侯本人？”
宣弘十年，鬼衣侯正是壯年，到現(xiàn)在應(yīng)該都有一百多歲了……難道他也是像云觀一樣的人物？
馮幼旭在她沉思的時間里已經(jīng)招呼小二端上幾碟糕點，隨手拈了塊梅花糕就往嘴里塞，美哉，美哉。
可馮幼旭從不信怪力亂神之事，他不會往鬼衣侯一百多歲身子硬朗還可以摻和朝事那方面想。那么，也許鬼衣侯只是個稱號，可以代代相承，從前盜玉璽的鬼衣侯早就化為一抔黃土了。
“嗯，我試過了，這個梅花凍糕最好吃，蓮子糕也不錯，其他一般般?！瘪T幼旭滿嘴糕點屑，為了不弄臟衣服，他很忍耐地沒有抹在袖子上，從侍從手里接過酥酪放在忘憂面前，“糖蒸酥酪，這個我就不嘗了，你吃?！?p> 侍從呈上手帕，他隨意擦了擦嘴又扔了回去，對著侍從吩咐道：“叫小二和掌柜來?！?p> 他回過頭見忘憂仍在沉思，也不敢打斷，托著下巴凝視著她。五年前他們初見時還是在京都的冬日，大概上天有意，回寨途中一路隨行，最后竟在寨子長老堂碰上面。忘憂于他亦是阿姊亦是老師，自從母親去世待他真心的唯有她一人了吧。
“少主，有事您吩咐。”小二恭敬地立于旁，一改往日嬉皮笑臉。掌柜則站在忘憂一側(cè)，躬著腰。
馮幼旭思緒回轉(zhuǎn)過來，與忘憂對視一眼，心中已了然三分：“近日茶樓可有可疑人物？”
小二思考一會兒，低聲道：“因為群英會的名頭來了不少人，要說可疑倒有一些?！?p> 馮幼旭與忘憂對視一眼，心有靈犀地又偏過了頭。
“送生肉的王勇病了，從前天起是他侄子送的，這本沒什么，可昨天他竟送了鹿肉、生鹿血、驢肉……”小二說得意味深長，不停瞥著二人反應(yīng)。
忘憂蹙眉，鹿肉？不送酒樓送茶樓做什么。小小安城也沒有多少廚子會處理鹿肉吧？
馮幼旭見她疑惑，輕聲道：“這里的產(chǎn)業(yè)是謝師叔接管的?！?p> 他口中的謝師叔便是謝昱風(fēng)，是寨子里掌管“金”的堂主。自去年忘憂單挑主掌“火”的蕭伏蕭堂主成功后，蕭伏雖然仍是名義上的堂主，但名義下產(chǎn)業(yè)都被其他堂主瓜分了去，而令牌職權(quán)都轉(zhuǎn)給了忘憂，只是未對外聲張。這座原本屬于蕭伏的茶樓也被分到了謝昱風(fēng)名下。
讓馮幼旭感覺神奇的是忘憂蕭伏二人并未出招，她僅憑只言片語就讓蕭堂主認(rèn)輸，這在山寨里也太匪夷所思了吧，他一直覺得蕭伏是有什么把柄在忘憂手里，可問她她又說沒有。
不過“火”主管與朝廷來往，不比“風(fēng)”主管山寨防衛(wèi)，歷任掌事都是踏著前一任尸骨上位。
在馮幼旭感嘆的同時，忘憂腦子里將謝昱風(fēng)的信息過了遍。謝堂主掌管“金”負(fù)責(zé)山寨經(jīng)濟(jì)來源，經(jīng)營的大多數(shù)是青樓，酒樓，賭場。
她突然想起鹿肉、生鹿血、驢肉的功效，終于明白了小二的意味深長。一個干凈的茶樓掙不了幾個錢，再加上小二口中的鹿肉，不難推測這里晚上的“改頭換面”。
“少主，寨子里規(guī)矩您也知道，火爺金爺?shù)漠a(chǎn)業(yè)是分開的，王勇負(fù)責(zé)的是火爺茶樓生意，金爺?shù)纳庵还┻_(dá)官貴人，送生鹿血是有人走漏風(fēng)聲。但請放心，我們已經(jīng)處理好，不會鬧大?！闭乒耖_口補(bǔ)充道，語氣里帶著一絲狠厲，又似有似無地看了忘憂一眼。
當(dāng)今皇上對這類事極為重視，律法規(guī)定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罰千金。若官員子孫宿娼者，罪亦如之。謝昱風(fēng)那里自有門道，達(dá)官貴人也不至于讓自己陷入窘境，那是哪里出現(xiàn)了差錯？
“還有一位是寫話本的藝人入云鶴，原本每一季度交一次稿，這個季度原本交過了，前天他突然又派人送了一出戲，叫《鬼衣侯》。我看著新鮮就叫人排上了，現(xiàn)在說的就是?！闭乒裾f的話引起了馮幼旭的興趣，這不就是忘憂交代的事嗎，真是一舉兩得。
反倒是原本應(yīng)對此極有興趣的忘憂此刻卻十分冷淡，用勺子調(diào)著糖蒸酥酪，不知心中所想。
“寫得這樣夸張，連我都知道是假的?！瘪T幼旭看著下面聽書津津有味的人，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想的，這么扯都有人信。
掌柜瞟了忘憂一眼見她有所察覺，又低下頭道：“這些人不過是些市井小民，茶余飯后找點樂子，自然愛挑離奇的故事聽。”
“還有嗎？”忘憂收起扇子往桌上一拍，小二一哆嗦，掌柜依舊面不改色。為了應(yīng)和她似的，馮幼旭清咳一聲，從應(yīng)聲而來的侍從手里接過那柄祖?zhèn)鲗殑Π丛谧郎?，又若無其事地吹了吹茶，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架勢總要做足的嘛。
“其余的事還請您詢問蕭爺，小的不知。”掌柜拱了拱手，馮幼旭知再問也無濟(jì)于事，便擺手叫他們下去，“你覺得如何？”
“半真半假?！蓖鼞n吃了一塊梅花凍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膩，確實好吃，“蕭伏和謝昱風(fēng)明爭暗斗偏偏要拉上我，真讓人不悅。要查的話通過那個小二吧，小心一點別叫他們知道了?！?p> “我知道，讓鈞異去做?！瘪T幼旭招來侍從小心吩咐了幾句，卻沒有注意忘憂從碗碟里抽出字條不動聲色塞進(jìn)袖口，疾步走出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