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無話。
陸染月吃過飯,便隨陸夫人安排的丫鬟領(lǐng)到了她的院子。
小院位于陸府的東南角,位置偏僻,從正院過來,一路要穿過花園、水榭,與排在一起的各位小姐們的院子都遠遠隔開了,是府里少有的獨立的一處院子。
一切都是陸夫人刻意為之。
此處喚為楓暖居,盡管故意孤立,但在院子的裝點上,陸夫人還是差人花了一些心思清理,總不能叫下人覺得她這個當(dāng)家主母太過刻薄。
陸染月倒覺得這小院正好。
跨過月洞門,便是一條卵石鋪就的小路,一旁種著大片的半人高的紫陽,一旁是柔軟的草地,往里走幾步,卵石小路就到了盡頭,是個小小的庭院,有幾株紅楓,一張小幾、幾個木凳立在紅楓旁,庭院另一邊,是一灣小水池,邊上長著小叢的菖蒲,水池上架著一盞木廊橋,用‘盞’形容,不過是因為這木橋著實只能算個裝飾物,大概能供貓兒使用的大小。
一切都小小的。
除了小幾子、木凳、木橋,院里的其他東西都是原先就有的。
雪屛早已等在院子里——陸染月還在清輝廳用飯時,陸夫人便遣了丫鬟讓雪屛帶著行禮過來整理。
此外,還有一個丫鬟慶兒,是陸夫人一早安排過來伺候陸染月的。陸家的小姐們院子里一般配有三個丫鬟,一個大丫鬟貼身伺候,兩個二等丫鬟做院里的雜事。因陸染月帶了雪屛,陸夫人便單撥了一個過來。慶兒站在雪屛身側(cè),見到陸染月,便恭敬地低著頭。
“慶兒見過小姐?!?p> “嗯?!?p> 除了雪屛,這偌大的陸府,陸染月誰也不信。她態(tài)度淡淡的,既沒有刻意疏遠,當(dāng)然更不可能熱絡(luò)。
“小姐,房里都收拾好了?!?p> “好?!彼齻冸S身帶來的東西并不多,倒也方便。“進去吧?!?p> 陸染月將之后的事情大約安排了一下,雪屛一直是陸染月的貼身丫鬟,自然就在房間里伺候,慶兒負責(zé)院子里其他事情。
對于陸染月的安排,慶兒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不滿。人都更信任自己熟悉的人。慶兒在陸府的時間不短,過去一直在大丫鬟碧荷的手下做事,深得碧荷信賴,自然有些城府。在未弄清楚陸染月性格之前,她做好一個丫鬟的本分就夠了。
“我這里沒什么太多規(guī)矩,日間你做好自己的事情,沒事兒的時候不用一直守著我。有什么事情不清楚,可以問雪屛?!?p> 慶兒都一一應(yīng)下。
安排好一切,陸染月剛想坐下休息。
院子里來了人,慶兒撩開簾子一看,是陸夫人身邊的沈媽媽,還帶著兩個小丫鬟,手里捧著些罐子。
“小姐在午休嗎?”
“沈媽媽請稍等,我問問雪屛姐姐?!?p> 慶兒回屋,穿過廳堂,看向陸染月的寢間,陸染月沖她點點頭。慶兒再返身去回沈媽媽。
“小姐還沒休息,沈媽媽請進來吧?!?p> 等沈媽媽進屋,陸染月已經(jīng)端坐在廳堂。
“小姐,奴婢是夫人身邊的沈氏。上午您在清輝廳,奴婢也在?!鄙驄寢屔狭诵┠昙o(jì),頭發(fā)黑白參雜,但用頭油梳的規(guī)規(guī)整整,一張大卻寡肉的臉,配上倒三角眼,且眼仁較小眼白較多,顯得整個人脾氣很差又刻薄。
“不知沈媽媽此刻來有何事?”陸染月知道陸夫人在府里有三大得力干將,一是貼身丫鬟碧荷、一是秦媽媽,最后一位便是這沈媽媽,府里的下人見到這三位,倒像是見了二等主子,需得客客氣氣。便是正主,除了陸夫人嫡出的,其他庶出小姐對這三位,也得多一分客氣。然而陸染月并不想刻意拉攏她。
此刻氏沈見這位小姐端坐著,面上不見親近之色。心中升起一絲不屑,個府外的野種,也配在陸府拿主人的架子?怕是一朝身份改變,就忘乎所以了。卻連能不能在陸府站穩(wěn)腳跟,還未知呢。
不過沈氏面上還是堆上了笑:“夫人說,今年新到的早茶,品質(zhì)很好。前些日子已經(jīng)分給各位小姐了。您來的晚,沒有預(yù)留您的。剛夫人回房喝茶,想起來這事,便將她的那份勻了一些給您,讓我送過來。順便問問您院子里的事情可安排妥當(dāng)了,還有沒有什么其他需要?”
一些茶葉,三個人送過來。從正院過來,走的路可不短,各處做事的下人也不少。一路過來,全府上下便皆知,夫人果然是心善又妥當(dāng),凡有點好的,必不忘照顧到每個人,哪怕這個晚到的外府女兒。
陸染月露出笑容:“勞母親掛心了。也謝謝沈媽媽,院子里一切周全,沒有什么其他需要的了?!?p> “那便好?!?p> 沈氏讓丫鬟將罐子放到桌案上。
“夫人還讓我轉(zhuǎn)告您,這茶不能用剛沸的水煮,會破壞茶的香味,需等水稍稍回點溫,方能沖泡。”
“染月都記下了。”
“那七小姐您先休息,我就不打擾了。要是有什么需要的,您隨時告訴我或者讓慶兒過來找我,都成。”
“好。”陸染月轉(zhuǎn)頭吩咐慶兒,“你去送送沈媽媽?!?p> “哎?!?p> 沈氏便帶著兩個小丫鬟出了楓暖居,剛出了院子,立即恢復(fù)了面無表情的神態(tài)。
“行了,你回吧。記得夫人的囑咐?!?p> “是?!?p> 慶兒回到院里,便被雪屛告知陸染月已經(jīng)歇下了,她不用在一旁伺候。
實際上,陸染月此時怎么睡得著,心跳的很快,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沈媽媽一走,她便如周身癱軟一般,頹然坐在一側(cè),手腳冰涼,一張小臉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直視沈氏那張臉,仿佛昨日恐懼重現(xiàn)。
陸染月想起那高高揮起的鞭子,想起在黑夜里無助的悲涼。
想來也是奇怪,身處事發(fā)的當(dāng)時,陸染月心中其實并無很多恐懼,也許當(dāng)時的心緒被疑惑、不解、擔(dān)憂各種情緒所占據(jù)。卻在后來,每每在夢中被當(dāng)日情形所嚇醒,所有的噩夢都擺脫不了那一天。
“小姐?!毖屋p輕把手放在陸染月肩膀上,她知道是陸府的種種喚起了她心中最深的恐懼。
“你說,回到陸府這個決定對嗎?”
雪屛垂下眼眸:“這個問題,我也無法回答您?!?p> 是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人生際遇,即便是同樣的情況,不同的人也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至于未來如何,沒有人能夠完全掌控。
“不過,不管對與錯,您已經(jīng)站在這里了?!?p> 陸染月深吸一口氣,雪屛說的沒錯。費盡心機才重回陸府,老天多給的這一次機會,不是用來做縮頭烏龜?shù)摹?p> 況且,除了恐懼,心中更多的是憤怒,會驅(qū)使著她前行。
雪屛見她眼波流轉(zhuǎn),片刻之后眼神中透露出堅定之色。便知陸染月須臾之間已經(jīng)想透,不再猶疑。
“小姐,喝些水,休息一下吧?!毖翁骊懭驹碌沽吮?,一路舟車勞頓,到現(xiàn)在還未好好歇上一陣。
陸染月接過杯子,剛想喝,忽而又想起什么,“今天上午在清輝廳,基本陸家的人都到了。唯獨不見我娘與三姨娘。若說姨娘不出席,二姨娘又在的。不知道我娘與三姨娘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還有素馨……”
未等雪屛開口,陸染月又道:“不過這些事情也急不得,初回陸府,不能叫別人生疑。待之后再謹慎打聽?!?p> 雪屛點點頭。心知陸染月必然很擔(dān)心。暗暗決定還是盡早去了解幾位的消息。
之前在寧州,陸染月便已設(shè)法找人到京都打探。無奈京都畢竟距寧州太遙遠,盡管林家雖在寧州頗有些勢力,卻難以將手伸到京都這種地方,最后都以無功折返收場。
所有的一切,由陸府生,還須在陸府了結(jié)。
所以陸染月回來了。除了想見到自己的親娘,更重要的是要弄清楚那件事的真相,誰在背后謀劃了一切?誰又牽扯其中?
還有最重要的,找到四姐的下落。想到此,陸染月心中憋悶——不知道四姐如今身在何處,最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