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死里逃生
夜已深,夜幕只余一輪淺黃,今晚的月看起來有幾分瘆人,像是一張面色凄慘的人臉。微風不停,吹動林中樹葉嘩嘩直響,陰謀和丑陋籠罩在這片林子的上空。
山間小路上響起了噠噠的馬蹄聲,駕車之人正是柳白氏。馬車在遇到一塊稍大的石頭一陣顛簸,車上裝載的東西滾落下來,發(fā)出一聲落地的聲響,原是一個麻袋。
趕了許久的馬車,柳白氏感到疲倦,她上了年紀,體力早已大不如前,頸上一陣酸痛。她決心就將唐紀柔埋在這里,神不知鬼不覺,若是日后有旁人問起,自己便說她卷了家中的一切財物跑了,她在淇縣的名聲本就不好,再差也不會差到哪去,那些人與她素無往來,自然也不會起疑心。
鐵锨和堅硬的石頭相撞,發(fā)出的聲響令人心里發(fā)毛,這聲音聽起來像是有二十五只老鼠的爪子在撓大理石制成的地板,百爪撓心。四野響起了野獸的嚎叫聲,柳白氏在情緒的刺激之下已經(jīng)沒有了絲毫的畏懼,緊握鐵鍬,將鏟動的泥土拋向身后,忽然她停住了,林中亮起了一雙綠色的瞳仁,這瞳仁一眨一眨,似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將柳白氏牢牢鎖住。
是狼!若是此處有狼群的話,她將必死無疑。柳白氏急忙收拾好作案現(xiàn)場,倉皇而逃,就到這里吧!諒那個妖女也活不下來,她得趕緊回去了,若是把自己的這條老命賠給這個小妖女,實在是不值得。
小路上再度響起噠噠的馬蹄聲,黃泉路上的催命符。
有一人從一棵樹后走出,青草在他足下緩緩斷裂,散發(fā)著一股子清新的味道。他放下懷中的白貓,繼而掏出自己的長劍割開了麻袋上的繩子,里面露出一張白凈的人臉。
“紀柔,紀柔你醒醒,我是蘇州?!北唤兄藳]有任何反應,仍是緊緊閉合雙眼,像死去一般,柳蘇州將她緊緊摟入懷中,不斷地用下巴摩挲著她的頭頂,試圖喚起她的意識。
“柳亭長啊,你家里還鬧耗子嗎?”葛郎中試探性的問他,若是單刀直入,顯得不太合適。
“家中并無老鼠?!绷K州被葛郎中的話問得有些莫名其妙。
葛郎中心里咯噔一下,暗自慶幸自己拿的是麻沸散而不是砒霜,“今天早上你母親來找我要砒霜,我拿給她一包麻沸散?!备鹄芍卸叨哙锣?,說完便后悔了,自己何必多事。
“你說什么?”柳蘇州大力抓住葛郎中的衣服。
“我什么都不知道,有事沒事都別再找我?!备鹄芍袙昝摿肆K州的束縛,倉惶離開,也顧不上去撿掉落在地的鞋子。
柳蘇州想想就覺得后怕,至今心有余悸,若不是葛郎中及時告訴自己,而且將麻沸散和砒霜偷偷調(diào)換之后,只怕唐紀柔已經(jīng)魂歸離恨天,被野獸啃噬成了一具森森白骨,而母親也極有可能因此這件事賠上了她自己的性命。
被灌了蒙汗藥的唐紀柔一時半會還醒不來,柳蘇州將她背下山。
村中有一處荒廢許久的宅院,收拾之后勉強可以居住。他將唐紀柔平放在鋪了氈子和茅草的木板上,還點了一根熏香,避免她受蚊蟲的叮咬。
屋外,細雨如絲,柳蘇州一夜未眠,就守在唐紀柔的身邊,為她遮風擋雨,這屋子年久失修,日后需要好好整頓一下才能入住。
榻上傳來了唐紀柔的輕咳聲和夢囈,“柳大哥,救我,我不是壞人,我不是妖女。”
她清秀的眉擰成了一團,雙手不停地掙扎,想來夢中發(fā)生的一切十分恐懼,柳蘇州心頭緊揪。他不由得想到了母親這一招,這可是一條人命,活生生的人命,母親要殺之人是自己在意的女子,她確實和其他女子不同,甚至透著一股古怪,時常說一些自己聽不懂的東西。有時溫順如被豢養(yǎng)的金絲雀,有時又像是一個山野之獸,但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是自己喜歡在意的人。
柳蘇州再次覺得人心的可怕。想當初族中那位命婦被人冤枉,其實母親柳白氏完全可以站出來為她作證,說一句公道話,但她并沒有,最終那名女子被族長以及各位長老逼迫上吊自盡,母親選擇了明哲保身,如今她又對唐紀柔下了這樣的狠心,砒霜,虧她想的出來,又是馬車,又是鐵锨,她早有預謀,而且籌備的十分妥當,事無巨細,柳蘇州一陣心寒,幼時曾聽姑姑說起過,在封建大家族中,族長和長老的勢力甚至超過縣太爺,即便有人犯錯,也只能用家法處決,朝廷官員根本無權插手此事,這樣的事情比比皆是,柳蘇州有心,但無力改變。
“我在呢,我在?!绷K州輕撫著唐紀柔的臉。許是他指尖的暖意傳遞到了唐紀柔的心里,她眉頭舒展后緩慢醒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高挺的鼻,如星輝殘留的眼,唐紀柔從榻上起身死死地摟住柳蘇州的脖子,這種劫后余生的感覺旁人是無法體會的。“柳大哥,我害怕,你母親她····”唐紀柔反應過來,既然柳蘇州救下了自己,想必是知道內(nèi)情的,若自己捅破這層窗戶紙,日后他和柳白氏如何相處,百善孝為先,自己不能讓他作難。
唐紀柔忽然緘口不語,柳蘇州對唐紀柔更多了幾分憐惜,“是我對不住你?!彼斐龅氖钟纸┰诹税肟?,眉宇間盡是猶豫不決和愧疚。
“你不會覺得我是妖女嗎?”在柳蘇州面前,唐紀柔沒了自信。
“不會,哪有這么美好的妖女?!绷K州癡迷道。
唐紀柔低頭笑著,她互相想到了之前在知乎看到的一句話,我對你的欣賞,始于顏值,嗯嗯嗯,終于人品,中間是什么,她不大記得了。
“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我得趕緊上工了?!?p> 柳蘇州無奈,都什么時候了她竟然還想著上工這件事,“已經(jīng)給你請假了。安心休息,我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等我處理完就來看你,給你收拾房子,你在這里安心住下便是?!?p> 唐紀柔怕了,雙手死死拽著他的手臂,“你要去哪里?多久?沒有你在身邊,我會害怕的?!彼约阂矝]有想到會是如今這樣局面,她的長相說不上多好,也說不上多差,不說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在同學眼里自己的人品那可是有口皆碑的,可偏偏在這個時空里,自己混的這么差,竟然頻頻遭遇毒手,這一次,下手之人竟然是柳白氏···
“等我回來,我和你一起把這里打掃干凈,我再不會讓人傷你,欺負你。”柳蘇州拍拍她的頭,柔聲安慰著。
“那我們定下一個暗號,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就不出來了?!碧萍o柔大概是諜戰(zhàn)劇看多了。
唐紀柔的話讓柳蘇州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什么暗號?”
“你說天王蓋地虎,我說寶塔鎮(zhèn)河妖?!睔夥账坪踺p松起來。
柳蘇州抿著好看的薄唇笑了笑,“好,等我回來。”他將自己的佩劍留給了唐紀柔的防身。
他趕回了自己家中,自己一夜未歸,也不知道母親和小妹會說什么,總之,這兩人都難逃干系。
柳白氏見他回來,急忙向他哭訴家中遭了竊賊,而偷竊之人便是唐紀柔。柳蘇州更覺一陣心寒,他將目光看向柳芝州,芝州尚且年輕,不擅撒謊,她躲避著哥哥的目光,站在了母親的身后。看來這兩人一早就串通好了。
“我不怪母親下毒害人就不錯了,母親說這番話是在怪我引狼入室了?”柳蘇州字字如刀,聲音干脆銳利。
聞言,柳白氏和柳芝州的臉色瞬間變黑,原來這一切他都是知道的,不單知道,而且一清二楚。
“她到這個份上竟然沒死,不是妖孽還能是什么?”
柳蘇州冷笑一聲,“妖孽?葛郎中給你的根本不是砒霜,而是麻沸散。在你眼里貌美的女子都是妖孽嗎?我不多說您也知道,您這么做究竟是為了我好,還是在泄私憤,只有您自己心里清楚。”這是柳蘇州第一次頂撞自己的母親,說話毫不客氣。
柳芝州聽得有些糊涂了,母親怎么會和紀柔姐有私人恩怨…
柳白氏僵在了當場,這是柳蘇州第一次說出大逆不道之言,句句戳在自己的心窩上。
每個人都有心魔,而柳白氏的心魔就是像唐紀柔這樣的女子。多年前,丈夫的心就是被這樣一個女子勾走的…
柳蘇州也回憶起兒時的事情,父親的眼光總是在楊小娘的身上停留,反而忽視了自己和大哥。記得有一次,父親和祖父大吵了一架,細聽原因,竟是因為休妻之事,印象中,母親從未犯錯,在父親面前永遠都是一副恭順嚴謹?shù)臉幼?。父親卻對祖父說:我只想我心愛的人是正妻。父親心愛之人正是楊蕭然。
人都是自私的,為了滿足自己的心愿而將匕首對準了別人。父親就是這樣的人,母親也成了這樣的人,如今,她更是擔心芝州在她的影響之下也會成為這樣的人,但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此話一出,對母親和妹妹都是一種莫大的傷害。
柳蘇州憤憤然轉(zhuǎn)身離開。
柳白氏知道兒子這次是跟自己動了真格。
“你就不怕那個唐紀柔害死你嗎?你忘了你父親的教訓了?”舊事重提,傷疤被揭,柳白氏徹底坐不住了。
“紀柔是紀柔,楊小娘是楊小娘。我也不會像父親那樣隨意被女人擺布,但愿您,能別再生事,也許我哪天會因為母親您而身敗名裂。”柳蘇州別有深意的看了母親一眼。
柳白氏將拐杖重重的砸在柳蘇州的身上,不會被女人擺布…這話不正是說給她聽的嗎?
她再次將所有的事情怪責在唐紀柔身上,一計不行還有一計,她不相信柳蘇州能堵住悠悠眾口,民憤也是一把能殺人于無形的利刃,想殺一個人,方法有很多。
夜幕降臨,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了。長街上亮起了明燈,躍動于路上的影子讓唐紀柔不安。
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柳蘇州遲遲未歸,唐紀柔的心漸漸沉入了谷底,他已經(jīng)去了這么久都還沒有回來,會不會就此丟下自己,是啊,自己不過一個外人,在他生命里不過只有幾天的光陰,他素來賢孝,怎么自己一個外人而忤逆辛苦將他撫養(yǎng)成人的母親,唐紀柔,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唐紀柔將幽冥劍貼在臉上,冰涼之意襲來,柳蘇州的心比這把劍還有硬,還要冰冷。
白色的月光和清涼的風破窗而入,唐紀柔坐在榻上,身上只有一件柳蘇州留給她的披風,這大概是他最后的溫暖了吧,她有些心疼的怨恨起這個男人,可又覺得他即便不管自己,丟下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別人幫你是情分,不幫你是本分,興許在柳蘇州看來自己和他連微薄的情分都沒有。
她閉眼躺在榻上,漸漸有了困意,應該是過于勞心傷神的緣故。
眼睛剛閉上不久,唐紀柔聽到院中好像響起了腳步聲,這腳步聲的聲音十分輕微,很輕很輕,猶如羽毛落地,似乎是怕驚動到自己。唐紀柔從榻上起身,握起幽冥劍站在了門口的柱子后面。她看了一眼窗外,發(fā)現(xiàn)有一個腳步笨拙的男子正在行走,他身上背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像是一個迷路的旅人。唐紀柔的心又涼了半截,果真,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
“天王蓋地虎···”
唐紀柔心中一驚,男子的聲音又提高了一些,“天王蓋地虎。”
無人應答。
門外等候的男子再沒了耐心,一腳踹開大門,榻上空無一人,她和幽冥劍一同消失了。
“紀柔,紀柔。”柳蘇州摔倒在地,身上所肩負的東西嘩啦啦掉在了地上。
“柳大哥!”黑暗中只聽到桄榔一聲,幽冥劍掉落在地,“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p> 唐紀柔雙臂死死鎖住柳蘇州,在這個陌生的時空里,他成了自己唯一的依靠。
“傻瓜,我都把幽冥劍留給你了,這就是我對你的承諾啊,你不知道這劍對我來說有多么重要嗎?”柳蘇州任由唐紀柔抱住自己,他雙手環(huán)住她的腰身,唐紀柔感受到了柳蘇州的回應,更是抱緊了他。
“我沒想到這一點,你許久未來,我真的以為你要丟下我不管了···”唐紀柔仍是心有余悸。
柳蘇州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淚痕,“那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不那么認為了。”唐紀柔破涕而笑,他心里還是有自己的。
“豈止是現(xiàn)在,以后也不許那樣認為?!绷K州糾正她。
“知道了。”唐紀柔是個喜怒形于色的人,一點能讓她或喜或悲的事情都寫在了臉上,“我以后再也不會這樣認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