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風在夜晚,脫下警服,用修長的手指彈著一首肖邦的圓舞曲。月亮高高懸著,月光悠悠懸在他的臉上,仿佛一層魚鱗般的光芒。
彭長風曾經(jīng)是多么多么想要成為一名鋼琴家。
從小,別的孩子被父母逼著練鋼琴,都是哭哭啼啼,千百個不愿意,他們害怕那些復雜的音符和旋律。而彭長風從小最喜愛的就是音樂,聽那些蟬鳴聲,海浪聲,閃電聲和雨聲。春天的雨和冬天的雨,聲音是不一樣的,春天略大一點的雨流暢纏綿,冬雨蕭瑟,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只有彭長風能分清其中的差別。
再大一點,彭長風說想要學鋼琴,父親為了滿足他,用幾乎所有的錢買來鋼琴和請來最好的鋼琴老師。父親擺燒烤攤到深夜,想睡覺也只能強撐著再次投入到那些油煙里。
彭長風知道父親的辛苦,很努力地學琴,考證,參加比賽,自己作曲。在校園里,彭長風曾風靡一時,因為音樂和鋼琴,因為五官端正而挺直。當那個玉樹臨風的少年往鋼琴前一坐,必定會是滿場沸騰。
在這風光美好的外像之下,彭長風每天放學回家都會幫父親拖著燒烤車,大包小包地運來食材,幫助父親擺攤。擺好攤再自己回家練琴,晚餐是一份父親攤位上炒米面,拌點辣椒,就是一份佳肴。
二十平米的小屋子,岌岌可危快要斷壽的電燈,在如此貧窮的條件下家里卻有一架光鮮亮麗的鋼琴,它就是一家二人的全部寶藏。
貧窮對于夢想來說,是一塊欄板。能吃苦,便能踩踏著它一步一步走向前方,若是稍有放棄,那么一切又重新回到黑窟窿里。
當彭長風在那個一貧如洗的年紀里擁有音樂那個夢想,不知道是他的不幸還是幸運。
全都靠父親,撐起了他的夢想。
父親白天去滿城推銷和送貨自己腌制的魚干,晚上在路邊擺燒烤攤至深夜。每天的睡眠時間只有五個小時,五個小時之后又在為著生計忙碌。
除開生計所需,除開學費,還能攢出彭長風的一個夢想。這樣的父親,用他的雙手,為彭長風書寫著男人的榜樣。
彭長風再努力,也抵不過要等待年紀漸長的緩慢。
噩夢的開始,便是父親擺攤的某天黑夜,凌晨,一群小混混來吃宵夜。點了一桌子,父親忙得滿頭大汗,那群混混吃的吃,喝的喝啤酒,一片狼藉。
父親想著這筆大生意怎么也得三百塊,除去成本,可以給彭長風買件像樣的正式的衣服去參加比賽了。
可是,結賬的時候,那群人顯然是想吃霸王餐。父親急了,說什么也要那筆錢。不知道是誰先拿出刀子的,父親只以為是恐嚇,顫抖著說,“小伙子,男人都真的挺不容易的,我還有個特別優(yōu)秀的兒子要供著,你別為難叔叔好嗎?”
酒精上頭,那群人根本聽不進去父親說了些什么話,依然堅持自己沒有錢,執(zhí)意要走。
父親去拉他們,結果是被刺中腎臟一刀。
彭長風趕去醫(yī)院的時候,醫(yī)生宣布病人被勉強救過來,但是腎臟衰竭。彭長風不懂這其中的意思,只是蹲在醫(yī)院凌晨空蕩的走廊上痛哭。
之后彭長風吃到的苦,是那些擁有金錢堆砌起來童年和青春的人完全體會不到的。高昂的醫(yī)療費,彭長風開始用盡一切的方法賺錢。擺父親的燒烤攤,推銷家里的魚干,去修車廠當苦力,去餐廳彈鋼琴,彭長風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兩臂,有不睡覺的能力。
猶豫了很久,還是沒舍得賣掉家里的鋼琴,那是父親對自己傾注的所有心血,彭長風想著等父親好起來出院的那天,自己一定要為他彈一首曲子,就算父親聽不懂也要彈。
彭長風提早認識了這個現(xiàn)實的社會,修車廠的老板嫌自己年紀小,總是把最重最累的活給自己,卻分給自己最少的錢,餐廳的老板總是捏緊了彭長風急著用錢的把柄,便總是讓他加班到深夜。到了后半夜,彭長風再去急匆匆擺燒烤攤到天明,睡兩個鐘頭,再去送貨魚干。
彭長風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在那時候吃過的飯了,永遠不在飯點,有時候吃了,有時候沒吃,總是不記得,記得的只有醫(yī)院昂貴的單子。
不到半年,父親腎衰竭去世了。
彭長風早預料到會有這一天,可是還是沒有做好準備。
那天,父親被蒙上白布推去停尸間的時候,彭長風輕輕把那塊白布掀開,看著父親那張飽受折磨的臉發(fā)呆。彭長風在那天沒有掉一滴眼淚,而是對著過世的父親微笑著招手,祝愿父親達到平安的天堂。
是過了一周后,彭長風才哭出來的。
在中午,吃著一碗炒米面的時候,嚎啕大哭。仿佛身為一個男人,最后的一點堅強也沒有了。
之后的彭長風去了警校,每天刻苦訓練,活成了一個機器。
那時候的彭長風什么都沒有,宣誓的時候彭長風想著,既然沒有保護好父親,那就保護人民吧。只是那塊傷痕,就算過再久,也不可能被抹去。
活成機器的彭長風成為所有人眼里的榜樣,他絲毫沒有提及過自己的過去,那雙再也沒有摸過鋼琴的手握起了槍支。
時至今日,一晃好多年過去。彭長風有了穩(wěn)定的工資,有了干凈的衣服,能夠一日三餐正點吃飯。他返回二十平米的老屋子,找到了那架蒙滿灰層的鋼琴。彭長風只帶走了它,帶回自己的小公寓。
今日又彈起鋼琴,回想起種種,除了慶幸自己熬過來了那段時光,彭長風不再封鎖它,指尖在黑白琴鍵上舞動,彈出妙曼的舞曲。
天堂的父親,一定在期待自己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