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歷三九五年的炎夏，位于洛斯特西北部的拉蒙子爵領(lǐng)，發(fā)生了一件足以被載入史冊的大事：曾被異教徒們作為神靈供奉、被冒險者公會評定為Ⅸ階實力的魔獸‘斯卡利得’，自沉睡之中蘇醒，并向距其最近的索契城發(fā)起襲擊。
“時任拉蒙子爵率軍抵抗，卻因?qū)嵙沂鈹∠玛噥?，甚至本人都身?fù)重傷；而東部地區(qū)卡斯蒂利亞跟帝國的領(lǐng)土糾紛，也讓聯(lián)盟無暇派遣援軍。就在整座城市充斥著絕望之際，幾位志愿者受到領(lǐng)主感召————”
“等一下??？”原本還抱持著幾分興趣，但甫聽了個開篇就覺得異常違和，安妮不得不出言阻止對方繼續(xù)往下念?！爸Z艾爾，我怎么感覺你讀的內(nèi)容和我記憶的場景不一樣啊，你真沒瞎編？”
“呣，安妮姐姐你誣陷人！”聞言撅起小嘴，滿臉委屈表情的少年推開面前的生菜拌水果，將報紙翻轉(zhuǎn)使其正對安妮的視線?！吧厦婢褪沁@么寫的，不信你自己看~~”
瞥了眼紙面上密密麻麻蠅頭大小的文字，面上泛起紅云的少女不自覺扭過頭，舉起杯子抿了一口乳白色的洛斯奶，裝模作樣干咳了兩聲?！斑馈冒?，我相信你沒在撒謊，不過這寫得也太繁瑣了，麻煩你挑重點念?！?p> 對僅接受過初等教育的她而言，跟看懂上面寫了什么比起來，拎著武器單挑一大群哥布林說不定更輕松——起碼后者不太依賴知識水平，只要會揮劍。
似乎察覺到某人羞于啟齒的缺點，棕發(fā)少年呵呵一笑并未深究。拿回報紙一目十行瀏覽完，他神情漸漸轉(zhuǎn)冷，最后將其塞回不遠(yuǎn)處的木架上?！鞍材萁憬悖悴碌脹]錯，報紙寫的內(nèi)容確實是瞎編?！?p> “連我冒著生命危險，去吸引瘋女人的事都沒提，反倒花了不小的篇幅去描寫那個叫阿里的男人！”忿忿然用叉子攪拌著碗里的燕麥粥，諾艾爾仿佛把盤中餐視作某個不在現(xiàn)場者的化身，宣泄著心中的不滿?！澳莻€臭女人，下次我一個字都不會相信她了……”
“記者本就是信口雌黃、胡說八道的典范，為了流量與‘獨家消息’連道德都不惜踐踏的存在。與其信那些家伙的鬼話，你還不如相信妓女跟貴族~~”有如幽靈般沒發(fā)出任何聲響，突然出現(xiàn)在桌邊的綠發(fā)女孩先是對諾艾爾的抱怨一番品頭論足，隨即無視被嚇了一大跳的二人，努力爬上二人對面的椅子坐好，朝遠(yuǎn)處忙碌的露西招手示意。
“老規(guī)矩，一份甜點?！?p> 也許在對抗陳昊上達(dá)成了共識，盡管自己也是被嘴炮對象，諾艾爾意外地與希斯關(guān)系并不壞?！皢?，早上好啊小公主~~”揉了揉女孩帶點嬰兒肥的粉嫩臉蛋，輕松躲過對方拂來的小手，諾艾爾得意洋洋咽下一口燕麥粥，有些好奇地朝酒吧入口處探頭探腦?！澳阒髯幽兀峙苋ジ逅公F卿卿我我？”
“首先，我不是他的仆從；其次，你不必?fù)?dān)心失寵，畢竟獸欄里味道很重，他沒興趣更沒必要與你爭奪睡覺的地方?！边B消帶打回懟了一句，她順勢拿起之前被諾艾爾放回原位的報紙，攤開一看隨即了然道：“果然如此?？磥碓诳刂圃捳Z權(quán)的某些存在眼中，邪教徒什么的還是別被普羅大眾知道比較好?！?p> 每個字都聽得懂，但連起來安妮只感覺滿臉懵逼。不過這些天相處下來，她起碼確認(rèn)了一個事實：如果說陳昊是自己遇見過最聰明的人，那么在希斯誕生并加入后，這個‘最聰明’的頭銜，就自動轉(zhuǎn)移到后者身上。
既然她沒意見，就說明整件事已有安排，自己不夠聰明又是受雇者，還是別亂插嘴為佳。
安妮思索的功夫，露西已經(jīng)去而復(fù)返，將一碗淋了糖汁的炸土豆片放在桌上。眺望了幾眼虛掩的木門，不經(jīng)意用手揉搓裙角的女子最終還是按捺不住，向正享用早餐的女孩詢問道：“希斯小姐。請問…萊因哈特先生醒了嗎？”
“他醒了，但你今天不必送飯過去?！币谎劭创┝耸虘?yīng)生的小心思，女孩頭也不抬朝某個方向遙指了一下。
“他跟陳昊去公共墓地了，大概中午才回來?！?p> ——————
在希斯?jié)M足口腹之欲時，位于索契城郊的墓地中，正舉行著一場小規(guī)模的葬禮。
“偉大的光明女神，請聆聽您謙卑仆人的請求，接納這些無辜善良的靈魂……”男子如竹竿般瘦削的身材，讓本該莊重肅穆、透著威嚴(yán)感的法袍有如超市里包裹食物的塑料膜，被撐得幾乎要裂開來；而當(dāng)事者不時忘詞掏紙條的場面，又給旁觀者們一種‘此人及其業(yè)余’的感受。
作為事件親歷者，萊因哈特倒不是不能理解這位神職人員的失態(tài)。被兇名在外的魔獸逮住并囚禁，每天僅能以水果充饑，還時時刻刻擔(dān)心‘斯卡利得’拿自己打牙祭。如此擔(dān)驚受怕持續(xù)數(shù)月，只是個教仆的他居然神智尚存沒瘋掉，已經(jīng)是值得驕傲的成就了。
陳昊顯然抱持著同樣觀點，因此他非但沒譏笑，反而開口安慰起手忙腳亂的狼狽男性?！澳翈?，冷靜一點，你現(xiàn)在很安全。那頭…”
“那頭怪物，它已經(jīng)死了?！鄙陨赃t疑了一下，少年還是換了個稱謂，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少年出言安慰很快起到了作用，其貌不揚的男子很快平靜了下來。“對啊，那怪物已經(jīng)死了，贊美女神?。 痹谛乜诋嬃藗€十字，他隨即繼續(xù)起中斷的祈禱。“愿他們的罪孽被清洗，愿他們的苦難被抹除，請您不吝賜予他們以祝?！?p> 伴隨朗朗誦讀，坑中的木棺開始涌出星星點點的白芒，猶如氣球般緩緩升上天空。仰首注視直至它們徹底消散，陳昊不由興起了幾分敬畏：比對希斯留存的數(shù)據(jù)，讓他明白那些白芒乃是逝者的靈魂，而非障眼法等小伎倆。
毫無疑問，這是光明女神所為。
“老爺，陳昊老爺？”發(fā)現(xiàn)對方有些走神，男子不由提高了嗓音。對幾天前還是巨龍階下囚、城中變故一竅不通的他來說，但凡遇到困難就找救命恩人求援，幾乎成了下意識的反應(yīng)。“亡魂超度已經(jīng)完成了，接下來該怎么辦？”
照理來說，作為一名法師，陳昊沒資格對神職人員指手畫腳，但無論當(dāng)事人還是旁觀者，都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模樣靜待其指示。成為眾人目光焦點的少年也未推辭，稍加思索便上前勾搭住發(fā)話之人肩膀。
“曼森，作為前牧師身邊的幫手，你對教會的日常運作肯定比我熟悉，我就不瞎指揮了~~”掏出兩枚銀幣遞給手持鏟子的埋尸人，換得他們干勁十足忙碌起來，陳昊先是不動聲色拍了對方一個馬屁，隨即開始了循循善誘。
“你瞧，按照法師原則我不該參與凡俗事務(wù)，信仰與尊崇更不能換來魔法女神的青睞——我相信她老人家更在乎對奧秘探索的進(jìn)展~~”見對方不疑有他連連點頭，陳昊心照不宣笑了兩聲，為了盡可能做到‘獲利而不獲麻煩’，他與希斯反復(fù)商討才制定了這個方案。
“所以這個功勞最適合給教會，畢竟你們這次損失慘重，好像整個子爵領(lǐng)算上你也只活下來三個人吧?！笨囍樧鰬嵖疇睿倌暌а狼旋X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澳切┛蓯旱膼耗磐?，沒想到他們居然殺了這么多無辜的人，愿他們不得好死！”
“對，說得太好了！”憶及那些同伴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名為曼森的男性在咬牙切齒附和同時，對身邊人的信任不由增添了幾分?！澳切┍硹壥ス獾那莴F，他們唯一的歸宿就是火刑架，女神的榮光必將照耀大地！”
勾肩搭背湊在一起，交頭接耳的倆人不時發(fā)出爽朗笑聲，看起來仿佛無話不談的好兄弟；數(shù)步開外雙臂環(huán)抱的藍(lán)發(fā)青年豎起耳朵偷聽片刻，很快露出了心領(lǐng)神會的微笑。
“……總之我已經(jīng)把情況匯報上去了，想必教會很快會派人來輔佐你。好好干，說不定以后當(dāng)個紅衣主教都有可能哦~~”照搬并稍稍修改了當(dāng)年HR負(fù)責(zé)人對自己的入職對話，陳昊很快讓對方一掃頹廢惶恐，變得積極自信起來。
派駐人員幾乎被邪教徒們殺害殆盡，兇手還可能潛伏在普通人里，迎接圣城派來的神職人員，安撫數(shù)月來惶惶不可終日的信徒……要處理的事堆積如山，讓火箭上位的曼森牧師日程表早就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再度對陳昊致以謝意，他很快離開了公共墓地，馬不停蹄趕往索契城的大教堂。
目送對方身影消失于視野盡頭，陳昊不禁吹了個口哨，從對方的表現(xiàn)來看，他的計劃成功了。
次級挑戰(zhàn)的完成，既讓陳昊收獲了出乎預(yù)料的獎勵，也一并帶來了不小的麻煩：‘斯卡利得’再怎么不受待見，好歹也是個Ⅸ階，半神級別的存在。如果把真相公開，可以預(yù)見僅是Ⅱ階實力的陳昊必將迎來廣泛質(zhì)疑、斥責(zé)乃至謾罵，萬一引來某些實力卓絕者的關(guān)注，連最大的底牌希斯都可能曝光。
考慮到圣獸能輕松識破某人‘無懈可擊’的偽裝，陳昊覺得小心起見并非杞人憂天。
另一方面，阿里身死愛莎敗逃，令惡魔崇拜者搶奪神器的計劃徹底告吹。以他們殺人放火眼都不眨的性格，遭此痛擊絕不會善罷甘休，只會謀劃著血腥殘忍的報復(fù)行動。
眼前一整排嶄新的墓碑，就是他們做事毫無底限的最好證據(jù)。
陳昊的解決之道，則是把功勞‘讓’出去：討伐部隊能組建，慷慨解囊的子爵大人居功至偉；魔獸被擊殺，奮勇作戰(zhàn)的騎士與冒險者們居功至偉，尤其是侍衛(wèi)隊長阿里，更是‘光榮犧牲’換來了勝利；至于陳昊嘛…他整場戰(zhàn)斗就丟了幾個低階法術(shù)，純粹一個打醬油的。
與其不厭其煩跟別人解釋區(qū)區(qū)一個Ⅱ階怎么干掉Ⅸ階，還要避免泄露神器在身的真相，不如干脆把自己包裝成無關(guān)緊要的小角色，早日從亂局脫身繼續(xù)試煉：按照曼森的說法，這個名為‘滅世者’的邪教可不是小角色，還是讓教會去對付他們更合適。
唯一需要擔(dān)憂的，就是如今依舊下落不明的愛莎，對此某人也只能表示聽天由命，衷心祈禱她‘不幸身亡’。
“陳昊大師，陳昊大師？”見對方兩眼發(fā)直久久不語，萊因哈特想了想還是走上前，湊到對方耳邊低語道：“他們忙完了。”
聞言微微頷首示意，陳昊走過緊張行禮的埋尸人，在剛剛填上的新土邊停下腳步。伸手撫摸半人高的墓碑，指尖掠過‘卡梅爾村犧牲者，無名氏三十六號’的字跡時短暫停留，又很快加速離開。
“嗯，干得非常好，我很滿意?！睙o視了腦海內(nèi)希斯‘接下來要吃土’的吐槽，陳昊取出一個錢袋，故作瀟灑遞了出去?！斑@是工錢與看護墳?zāi)沟男量噘M，拿去吧?！?p> “謝謝老爺，謝謝老爺！”有著自由人的身份，收入?yún)s僅能糊口，從未經(jīng)手如此巨款的男人們見狀樂不可支，為首者趕忙接過錢袋，彎腰行禮信誓旦旦道：“請放心，只要這個墓園還未廢棄，我們就會不惜代價保護好它們的！”
和逝者們沒有一毛錢干系，完成工作領(lǐng)到了豐厚賞金，男人們二話不說結(jié)伴離去，只留下陳昊與萊因哈特在現(xiàn)場。一言不發(fā)的少年繞著墓園逛了一圈，最終回到入口處，回眸之際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
“真TM諷刺，亞羅爾用命換得他們平安離開，沒想還是逃不過邪教徒的虐殺。當(dāng)初真該好好蹂躪一番那個崽種，這么死真便宜他了~~”
“請不必自責(zé)，大師?！比∠卵纤畨毓嗔艘豢?，萊因哈特灑脫地聳聳肩?！叭绻欠萦涗浭钦娴模缭谀诌_(dá)索契前一個禮拜，他們就已經(jīng)被殺，靈魂用來修補那個……”
“詛咒之鎧?！碑吘顾廊瞬荒軓?fù)生，再后悔也無濟于事。用力揉搓臉頰讓表情不那么難看，陳昊從物品欄取出又一個錢袋，掂量了倆下看都不看遞給身邊人?！皫臀覀€忙，把這個送到卡梅爾村，交給一個叫克雷的老頭，就說是領(lǐng)主發(fā)的撫恤金?！?p> 沒去問諸如‘這錢不是你出嗎’、‘那些奴隸和你什么關(guān)系’等不合時宜的話題，藍(lán)發(fā)青年鄭重地將其收起，看似不經(jīng)意問道：“你要走了嗎，大師?！?p> “留在這干嘛，懇求那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家伙給試煉做擔(dān)保？爺不稀罕！”提起那位始終未曾拋頭露面的子爵，陳昊心中就有怨氣?！敖裉煜挛缇妥?，去黑巖城?！?p> “呵呵，那就祝大師一路順風(fēng)咯~”并未出言勸阻對方，同樣注視著墓碑的青年語氣輕佻，視線深處卻多了些難以察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