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11月23日凌晨5點,奉節(jié)黑山響馬寨,大雪紛飛。二十多人惶恐不安的圍在一間土石屋外,微弱的咯咯聲,透過鐵鏈緊鎖的木門,彌漫在寒冷的空氣中。
“劉老兒,石頭,我求求你們,快救救栓子吧,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留下我們娘倆可咋活呀……”,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正坐在門廊的雪地里哭嚎。在她懷里,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娃娃,此時已經(jīng)泣不成聲。
躁動的人群中,戴著圓墨鏡的劉老兒正拄著拐棍來回踱步,齊膝深的雪地上,已經(jīng)被他踩出了一條烏泥地。即便是在這寒冷的冬天,也止不住他額頭上的淋漓大汗。
“劉老兒,您快給拿個主意吧~”,旁邊的江石頭一遍又一遍地捋著手上那卷井繩,焦急的催促道。后面打圍的婦女們也跟著不斷的附和。
劉老停了下來,咬著牙,用拐棍狠狠地敲打著腳下的污泥地,“哎,這瘟鬼附身,我也是頭一回遇到~”他的眉毛都快擰成了麻花,在干癟的老臉上,顯得十分突兀。
“那您放個話,我進去給他綁咯?!苯^死死的盯著劉老,但步子幾乎已經(jīng)挪到了門口。
眼看江石頭已經(jīng)忍不住了,劉老兒越發(fā)焦躁起來,“江二胖子,你莫給老子亂來?!?p> 江二胖子是江石頭的綽號,因為他身材魁梧,老一輩們都這么叫他。自從他成年之后,一身功夫相當了得,打遍黑山無敵手,平日又沖動暴躁,這個綽號就再也沒有人敢叫了。
劉老此時已經(jīng)口不擇言,用拐棍指著身后圍著的婦女們,“你瞅瞅她們這群婦孺,要是被瘟鬼禍害了,叫我怎么跟唐老大交代……”
話還沒說完,就聽刺啦一聲,門上的鐵鎖鏈已經(jīng)被江石頭抽了出來。
劉老兒一驚,右腿后挪,下意識的做了個防御姿勢,端著拐棍攔住后面的女人們,示意她們離開。
江石頭一腳踹開木門,剛準備進去,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屋里桌椅四分五散的扔了一地,比鬼子掃蕩的時候還要雜亂,瘦骨嶙峋的栓子,正四腳朝地的趴在堂屋地上。他只穿了件黃褐色的單馬褂,胸前已經(jīng)是血跡斑斑,見門被踢開,他猛的抬起了頭。
就在這一瞬間,江石頭見到了他這輩子看過的最恐怖的一張臉,條件反射的從檐底下跳了回來。
此時的栓子,頭發(fā)已經(jīng)被揪的所剩無幾,滿身滿臉都是密密麻麻的紅色凸起,頭上拉傷的毛孔正向外滲著鮮血。在滿是顆粒的頭皮上,凝結成了一張蛛網(wǎng)一樣的血線圖,活像一只夾雜血紅與蒼白的花點癩蛤蟆。在他有些變形的臉上,指甲撓出的血道子,讓五官顯的越發(fā)扭曲,像患了中風癡呆癥一樣。唯一有些生氣的是他的眼睛,但從江石頭這個角度看過去,上翻的眼珠子幾乎都要瞪出來,說不出的兇殘惡毒。
栓子只比江石頭小三歲,小時候一起光屁股長大,也沒少受江石頭欺負。但眼前的栓子,已經(jīng)不再是他所熟悉的栓子了。
看到這張猙獰的臉,門廊上哭嚎的女人立刻就暈了過去,她懷里的小孩哇的一聲,掙脫女人的手臂奪路而逃,留下門前的江石頭雙腿顫抖的杵在那。他喉嚨一緊,不由的咽了口唾沫。
看見門口的江石頭,栓子搖搖晃晃的爬了出來,像喝醉了一樣,似乎隨時都會失去平衡。
雖然這場面完全超乎江石頭的意料,但好歹他也是見過世面的。緩和兩秒后,眼看栓子就要爬出來了,他一個箭步?jīng)_過去就準備關門。讓他沒想到的是,剛剛還在爬行的栓子,突然向后一坐,兩腿用力一蹬,一個猛子就朝自己撲了過來。
江石頭反應相當靈敏,側身一讓,順手將繩頭向對面一甩。
栓子撲了個空,一個狗吃屎,重重地砸在門廊雪窩里,剛好壓在橫攤著的繩子上。
江石頭迅速向下一跪,右膝直接壓在栓子的后椎骨上,抓住栓子的左手就往背后一別,右手摸起雪窩里的繩頭,迅速將栓子別再背后的左手繞了兩圈,然后使勁一勒。
這是江石頭最熟練的招式。小時候,他跟寨子里的人一起拗,下手太重挨了大人不少罵。后來,他就自創(chuàng)了這招捆縛術,一根繩子能綁十來個人,栓子也被他綁過很多次。
然而這一次,就在他準備換手去抓栓子右手時,卻被栓子背過來的右手掐住了脖子。
栓子的動作雖然呆滯,但力氣卻出奇的大,掐住江石頭的脖子向前一拉。即使是響馬寨力大無窮的江石頭,此時在力量方面,竟也比不過身下瘦骨嶙峋的栓子。一力降十巧,江石頭猝不及防,重心猛的向前一傾,一個狗吃屎就摔趴了出去。
栓子這一下力氣極大,掐著江石頭的腦袋重重的砸在了地上,砸的江石頭頭暈眼花,好在他用胳膊墊地做了個緩沖,并沒有傷到要害。
可還沒等他爬起來,腿上瞬間就是一陣巨疼,就見栓子像惡狗一樣,死死的咬在了他的大腿上。
就在這時,“砰”地一聲槍響,栓子的腦殼被掀掉了一個口子,江石頭腿上的勁一松,趁機一個激靈就滾了出去。
劉老用的是獨撅子土槍,打的是鋼彈子,威力不大,一次只能裝一顆子彈。本以為打在腦袋上就能解脫了栓子,哪知這栓子竟然像沒事一樣,摸了一下被掀掉的頭骨,惡毒的死魚眼癡癡地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他打量了一會,竟然開始舔了起來,嘴里還發(fā)出咯咯的怪聲,似乎在笑。
劉老正準備裝子彈補槍,一看這場景,胃里就是一陣翻騰,差點吐了出來。
栓子添完手上的血,渙散的眼神掃了一圈,最終停留在劉老身上。他兇光一閃,后腰一弓就向劉老撲了過去。劉老還在驚駭中,完全忘記了躲避,眼看就要被栓子撲倒。
千鈞一發(fā)之際,江石頭攔腰一抱,直接把栓子撲倒,兩人一起摔到齊膝深的雪窩里。江石頭占盡先機,沙包大的拳頭沖著栓子腦袋就砸了下去。這一次,江石頭可是下了死力。一拳下去,栓子的鼻梁骨就斷了,本就扭曲的蛤蟆臉,現(xiàn)在越發(fā)顯得猙獰。
就在江石頭準備來第二拳的時候,栓子竟然開始笑了起來,在鼻梁塌陷的臉上,笑的十分陰毒。這一下,江石頭看的非常真切,這種怪笑讓他毛骨悚然。遲疑之間,栓子已經(jīng)抓住了他的拳頭,塞進嘴里就咬了起來。
剛才腿上還有棉褲的緩沖,但這次就沒那么幸運了,江石頭的兩根手指直接就被咬成了三節(jié)。與此同時,他的肚子突然受力,整個人就被栓子踹翻了下去。
江石頭勉強爬起來,還沒來得及逃跑,就見栓子低吼一聲,右臂一輪,就向他的腦袋橫掃過來。眼看已經(jīng)避不過了,江石頭雙手一格,瞬間膝蓋一軟,整個人就跪在了地上,手臂像扎了無數(shù)細針一樣疼,仿佛要斷了。
活了四十多年,一直都是他欺負別人,沒想到第一次被人欺負,就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這瘟鬼附身的栓子竟然如此恐怖,江石頭挨了一拳還沒消化,接著又被栓子一腳踢在胸口,臥在雪地里滑了七八米。
就在這時,劉老一槍打中了栓子的眼睛,腦漿順著剛才削掉的口子濺了出來。
接著又是兩槍,都打在了栓子腦袋上。此時的栓子完全不像活人,停了三五秒就又動了起來,撿起剛才咬掉的江石頭的手指,放在嘴里,邊嚼邊向江石頭爬了過去。
江石頭的肋骨被栓子踢折了,勉強爬起來,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個怪物,正一步步地向自己逼近。
如果是正常人,哪怕是血刃到底,他也不會害怕??墒茄矍斑@個東西,不僅面目猙獰,腦袋中了四槍也打不死,簡直就跟他小時候聽說的詐尸一摸一樣。
超乎常理的東西,總能帶來無法抵抗的恐懼,此時的江石頭,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反抗的勇氣。
眼看栓子就要爬到面前了,就在這時,一個小巧的黑影從江石頭身旁掠過,冰冷的刀光一閃而過,瞬間就插入了栓子的后腦。黑影小巧靈活,借著慣性把匕首向后一拉,順勢就滾進了栓子身后的雪地中。
江石頭下意識的側臉閃避,但黑血還是濺了他一臉。他回過頭的時候,栓子的腦袋幾乎被砍成了兩半,重重地栽倒在雪地里,再也沒有爬起來。
這黑影正是江石頭六歲的兒子,江家忠。
見栓子已死,劉老兒沖著江石頭忿忿然道,“叫你別逞能,非不聽,差點釀成大禍。”話音未落,就見山頂上一個黑衣女人拉著個孩子,瘋了一樣的跑了下來。邊跑邊喊,“劉老兒,劉老兒,二伢子發(fā)瘋咯,你快來看看……”
一時間空氣凝滯,劉老兒的臉色唰的一下就黑了。
響馬寨是個依山而建的土匪寨,山頂上除了當年的聚義堂,就是山大王唐萬生的家。唐萬生半個月前接到一個消息,說有個神仙墓就在距離寨子七十多公里的巫山深處,他帶著寨子里的男人們已經(jīng)出去半個多月了,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
臨走前,唐萬生承諾,干完這一票就金盆洗手,大家都下山做良民。聽到這個消息,全寨的人都沸騰了,除了劉老兒和江石頭留下守寨,其他的男人們都跟著唐萬生進了山。
喊話的女人就是唐萬生的壓寨夫人,她口中的二伢子是唐萬生的干兒子,半個月前跟著唐萬生去巫山,怎么可能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寨子里。
一個栓子幾乎就要了他的老命,現(xiàn)在又出來個“二伢子”,劉老兒心里就是一緊,可還沒來得及反應,寨子西邊和北邊也先后傳來了哭嚎。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劉老兒感到異常不安,似乎一場災難即將降臨。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場空前的滅頂之災,竟來得如此突然而迅猛。
剛解決了栓子,二伢子、劉鐵生、張大貴等連夜逃回來的十一人,也都先后發(fā)了狂,殺人放火、喝血吃肉。昨夜還平靜似水的寨子,一時間已是雞飛狗跳、狼煙四起:發(fā)瘋的、逃竄的、哭喊的、放火的、撕咬的、撞墻的……整個寨子宛若人間煉獄。
黎明,總是充滿希望,又讓人絕望。就在寨子剛要看到希望的黎明,卻又恰巧是在這個飄雪的冬月黎明,遭災滅頂。
唐萬生趕回來的時候已是晌午,往日炊煙四起的寨子,今天卻像冬眠一樣格外靜寂。除了幾處尚未熄滅的黑煙,和即將被大雪掩埋的尸體之外,已然看不出太多變故的痕跡。
唐萬生帶人挨家挨戶清點之后,活著的就只剩十幾口人了。男人們抱頭痛哭,忍痛燒埋了所有的尸體后,決定燒寨撤離,永久性抹掉這個刻骨銘心的心傷之地。
臨走之際,江家忠卻一動不動,死死的指著焚尸坑。唐萬生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瞬間就倒吸一口涼氣。一個血紅色的葵花如意,正在焚尸堆里越燒越亮,拳頭大的花盤上,扭曲的猙獰怪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似乎在嘲笑這些人類生命的脆弱和渺小。
唐萬生雙腿一軟,沖著那個東西就叩了三個響頭,憤憤地罵了一句:哪個龜兒子,順這東西害了全寨人吶!他身后的人見此狀況,飛快地沖下焚尸坑,把那東西撿了回來。
安排好剩下的鄉(xiāng)親撤離之后,唐萬生和那群絕望的男人們,帶著那個血紅的東西,恭恭敬敬的走向大山深處。
而這一去,就再也沒有人回來。大黑山響馬寨,從此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人類歷史上。
日向精進
那個血紅色的葵花鬼臉究竟是什么?敬請期待下回的精彩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