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這……,不會是在向自己求助吧?
還存在意識,是不是說明還未被完全取代?
白祀摸了摸腰間鱗燭,有些猶豫,父親的咆哮猶在耳邊,她這把火一點,不僅僅是幫容熵,更會深深刺激取代容熵的冰人,還有可能來自龐阿城主的威脅,冰人也許還好說,城主要是過來找麻煩,或者直接找白家算毀城之仇,她如何能避免?那可是活了千多年的恐怖老王八,碾死自己家人輕而易舉。
身為繼承人,她如今應該學會怎么權衡利益了,但她希望他能好起來。
“司城督,我能相信你么?”盯著火苗,白祀低語一句,心中帶著祈禱,關上柜門。
司柏當然能讓人相信,自從火山爆發(fā),冰人有蘇醒跡象,他便察覺到了容熵的位置,還在城郊簪梅山莊沒移動過,他原想不慌不忙,沒想到別人可不等他。
龐阿五千年將至。
這每一次的看似突然,卻絕不會出現(xiàn)巧合,冥冥自有天意。
既如此,魚綃,就拿你這出頭鳥先開刀吧……
……
簪梅山莊地下室內,一番傾訴后,魚綃感覺輕松了許多,這是她曾經的執(zhí)念,她必須放下,再幫蕭染哥哥報了仇,她與蕭家就再無因果瓜葛,突破二階棄血,做真正的魚綃。
召出玉劍,凝聚劍威,無形力場擴散開去,整個簪梅山莊輕微顫抖起來,劍士從來不好殺,哪怕是躺著被砍,要攪碎一個強者意識,也需要巨大的氣力。
夜空之上,烏云極速匯聚,眨眼化為一片陰沉,遮蔽昏昏百里,狂暴的灰云回旋卷涌,水汽翻騰如龍,隨著一聲低沉的咆哮,伴隨滂沱雨汽,轟然化作利劍墜下!
烏云乍破,灰暗天地間,一道災厄裂痕遽然劃開,一閃劈入山莊地底,山莊中事少,晚上不少正要休息的仆人只覺一陣驚悚從腳底竄上頭頂,嚇得癱軟在地,近的直接吐血昏厥。
“大膽魚綃,竟敢在本官轄地肆意殺人,汝可知罪???”
一聲暴喝驟然如重錘襲來,強力錘在水色閃電之上,砰然破碎,化為水花漫天,四散如雨,最前的劍尖失去后勢的支持,瞬間頹了威力,扎在男人眉心上,沒入毫厘,停滯了分息,終潰散。
魚綃呆了呆,頸起青筋,俏臉暴怒,“誰???”
“本官司柏,姑娘沒忘吧,蕭老的下一任?!?p> “你為何阻我!?”
“本官乃城督,城池受難,而根源在此,本官沒有理由阻止嗎?”
魚綃咬了咬銀牙,嗤笑,“司大人何必拿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我,當小女子是傻子不成?”
司柏懶得跟這女人廢話,“你殺龍城公子沒問題,但本官要先將他身上寒氣驅除,剩下的恩怨,本官不屑于管,更沒那時間?!?p> 魚綃哪能隨便同意,讓容熵變成冰人不止是為了泄憤,更是為了引萬象亂,在突破三棄后,開展她的另一個計劃。
龐阿將臨五千年,它是世上唯一未易過主,且保存下來的古城,因此氣運未被打擾,完美沉淀了五千年,即將孕育出火種,劍士大多皆知,若能將火種引入玉劍上的星列之紋,可越過七鎖,窺見蒼天之語,破解宿命根源,那是讓人無法抵擋的誘惑。
為了今天,她已經籌備許久,容熵寒氣源自于她,“冰人蛻成人類后不能再化野獸,若強化野獸注定會迎來死亡”這一宿命,是她奪種計劃中的重要一步,雖有預備之策,但她怎能因為別人一句話,就被打亂計劃?
“司大人口氣好狂,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寒氣是劍士頑疾,你憑什么覺得自己是驅除?當個小城督能耍耍官威就以為自己天下第一了?”
司柏倒是沒想到印象里嬌如莬絲,柔如煙雨的女人發(fā)起火來口氣這么沖,講不得道理,那就只能用實際行動了。
一般劍士交鋒,很少以真身面對面,只以意識憑依世界跳躍,一念百里。
雖說修煉都為逃脫大世界影響,但,劍界終究源于萬物,遂也能溝通萬物的風雨雷電、山河叢林等等,取得某種聯(lián)系,以意識附于其上,交感共通,達成遙遠距離的穿越。
一棄脫俗,二棄超凡,三棄呼風雨,四棄撼天地,五棄閱五行,六棄攬人間,七棄自由天,七棄也是生命真正的自由。
以他四棄之力,勉強能穿越千里,說勉強,是因為他的四棄有些虛,他只是利用體內寒氣層層凍結了第四條、第五條、第六條、第七條枷鎖,遮蔽了大世界對自身的束縛,但他也只能止步四棄,他沒有失望,若非如此,也不可能還能叫司柏,也因為消耗了巨量寒氣,這些年他才能做個相對正常的人。
遺憾的是,兒時的丫頭終究對他印象淡了。
簪梅山莊寒氣濃重,念頭一過,意識一陣恍惚,再睜開眼,眼前變成了一處四壁冰封的地下室,繚繞寒霧里,一尊修影宛如自仙山而來,于絪缊中飄然浮出。
他皮膚冷白如瓷,眉含慵懶,一身黃羽鹓紋服,頭頂七珠冠,氣如繞水華,儀姿尊美,宛如皓星臨世而來,俊美清斯,威昂奪人。
司柏目光隨意掃過冰床上的男人,即沒了興趣,然后施施然走來。
魚綃手中劍下意識緊了緊,這人仍如記憶中沒變,一張薄唇如線,眸如深林,沉凝莫測,即使她是如今實力,仍然看不透他,每一步靠近,都像走向一座大山。
男子低垂下眸,注視著面前嬌小的綠衣女子,背負雙手,睥睨的目光似有若無,“魚小姐,本官是不是該道一句,好久不見?”
聲音輕然響起,泛著如絲冷意,仿佛一座靜謐谷底忽被什么打擾,卷起一層塵霧寒流,刮過身側,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小女子當不起這位大人寒暄。”魚綃剪水凝刀,并不準備客氣,她挑釁仰首,一頭來不及理的青絲滑下,垂落著倔強,嘴里一字一頓給他答案,“想要救容熵,做夢。”
“雖遙遙遠兮,無阻其野,這看得清楚啊,總是心急,怎知時間還早?”司柏也不氣,只是口出淡淡,諷刺一句莫名。
仿佛秘密被戳破,魚綃心臟猝然一緊,這是…在說自己心太迫切?
“本官話至于此,接下來,請賜教吧。”
“等等?!濒~綃眼神閃了幾下,抬手叫停,這一次,她凝眸認真看向男人,也這才發(fā)現(xiàn),從來時起他的周身就一直被寒霧纏繞,但他臉上卻無半分忌憚與恐懼,仿佛如魚入水。
她不禁回味他最初的通告,他說要給容熵驅除寒氣。
若是他身不在此,她會猜測他會使用某種手段,就像白祀使用蠟燭,但他來了,且身安然,表情平淡。
莫非,……他有沒有可能是葬雪族的?可他眼角并沒有那個獨特的銀色傷痕。
她和葬雪族是交過手的。
她曾因破二棄而生心魔,幾乎變成冰人,葬雪族來人收她,她僥幸慘勝,并看見了那個傳說中只有冰人臨死前才能見到的傷痕,殘存的本能驅使她奪了一縷那傷痕里的殘力,逐漸恢復了靈智,她沒死,卻也被寒氣所化的雙頭巨鴻鳥啄穿了肚子,彌留時被拉入那個世界,那時的她全身冰冷,感情一點點消失,靈魂變輕,仿佛是在獲得拯救……,游離虛幻中,若非巧遇朧青眠,她怕早變成了那只該死的鳥,永遠游蕩在那荒冷的白色地獄。
“女人,有什么速講,本官很忙,沒時間跟你耗?!币婔~綃叫了停,卻又擅自出神,司柏故作不耐皺眉,出聲提醒,語氣飽含對退縮者的不屑,手中卻華光流轉,悠然召出玉劍,指尖輕撫無序星列之紋,靜等她發(fā)言。
但其實他真的很忙,火山又爆發(fā)了,他就必須去處理一些災難損毀傷亡問題,他的官位可不只是用來顯擺的,且那三公主殿下也來龐阿湊起了熱鬧,他總要花些時間去應付、招待。
“你為何不懼寒氣?是不是葬雪族人?”
司柏聞言瞇了她一眼,“彼此彼此,本官同樣好奇,容熵怎么還在這沒被收去?!?p> 那當然是她模仿了葬雪人的氣息。
“若你的答案讓我接受,我不介意將容熵交給你。”魚綃避答,但提出一個試探性的條件,給他臺階下。
“你太弱,沒資格和本官談?!彼景仨怂谎?,嘴上毫不留情的鄙視。
魚綃:“……”她緊攥了攥劍柄,深吐一口氣,這些年打打殺殺,她還從沒像今天這樣感覺被羞辱,女子幽幽抬眼,始終蘊著一團水氣的迷人眸子,漸漸蒙上一層晦暗,流眄橫波,卷入瞳孔黑色漩渦……
濕風拂來,纏綿利刃,劍嘯水吟,若龍吞水,寒霧與容熵默然消失在眼前,一滴一滴水珠凝結,晶瑩如幻,仿如鮫人滴淚,自她腳下緩緩上升,似有萬水從無形處卷來,狂吟怒卷,波顫輕鳴。
“既如此,就戰(zhàn)吧。”劍尖滴下一珠濕意,魚綃鄭重宣戰(zhàn),隨著她嬌糯堅定的尾音消失,那一襲綠影也在幽幽變清,轉瞬沒了痕跡……
司柏眸光一凝,下一息,他一個側轉,旋臂一揮,一汪劍芒潑云流瀉,劍向左側斜斬而去,揮灑出漫漫肆意!
鐺?。?!
鐺鐺鐺鐺鐺?。?!
渾重的碰撞聲沖入耳廓!
接著,刺目劍光嘶吼起來,繚亂的鋒芒交織到一處,冷冽的交擊聲來回激蕩,兩股強大的意識支配著浩瀚偉力,野蠻糾纏,劍意暴烈飛揚,空氣被刃之軌跡一次次撕裂,激奏出連綿不斷的閃光,剎那過了百招。
鐺!?。?p> 司柏豎斬一記,揮出攜威巋然一劍,砍飛花雀般繞在周身的女人。
潮濕而灼熱的空氣一陣嗡顫,蕩出一漣水影重重,在半空沖刷幾米后,凝成纖細玲瓏的人,輕盈落在地上。
魚綃腳步稍頓,頂住后足跟,喘口氣,抬頭,一陣風壓刮起,青絲如云舞,裙裾翩如蝶,堅固的石室微微震顫,伴著水聲尖鳴,風壓絞起致命銳利,嗚嗚凄厲如哭,她以貫穿之姿,再次揮劍刺去!
極致的風如處刑的輪,將腳下一塊塊石板絞碎,轟隆隆逆卷而起,亂石飛揚四射,水珠如彈,“砰砰砰”打在四壁,留下無數(shù)孔洞。
“看在半個熟人的份上,幫你認清差距?!?p> 司柏身形不動,意識溶于空氣,凝結虛無,“鏗!”一往無前的暴風之劍停滯在他眉前半寸,好似撞到一堵無形墻壁,鏗得一聲脆鳴,旋轉的劍氣一通扭絞,濺射出淋漓銀花,絢目如星。
司柏將意識一松,凝固的威壓轟然崩散,化作大風似洪,瘋狂奔泄而出,在魚綃驚愕的注視中,將她的身子直吹而起,狠狠砰的撞在后方墻壁。
司柏幾步踏出,身子如云,擎劍如電,下一瞬間,劍尖已抵在女子頸處。
“可看清差距了?”
魚綃抿唇,隱咽了下喉嚨,杏眸直視著他的眼睛,很想穿過他的瞳孔,將這男人一切看透,“你究竟是什么人,看著不過弱冠,經歷了什么,竟能成功棄了根源之名?”
“何時境界需論年齡了?龐阿城主白活了五千年,不一樣沒身化太息?”
“若大人只講沒誠意的廢話,那就干脆一些,用你的劍能刺穿我的脖子。”
“其實,你的身上隱約和某人很像,本官還有些猶豫,但也不妨一試!”司柏聽言,揚唇,果斷刺出——
四棄之境,可撼天地,崩河山,震懾、鎮(zhèn)壓,令眾者臣服。
而他來自不知峰,身負仙姿,更能借來天威,天威如霆,凝威一劍刺出,如攜萬鈞而去,地板咕隆顫裂起來,空間劇烈波動,威壓化作雷光,將空氣分裂,黑色電弧纏繞,在劍上跳著毀滅之舞,穿向那近在咫尺的纖頸。
“哧——”清冽水聲擦過劍刃,如冷鋼破開露華,劍尖接觸女子咽喉一刻,她的身體竟剎那化為透明,渾渾威劍穿過,瞬間將其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