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嬰親自在交泰閣召見天賜,她端坐簾后,玉指弄琴,琴聲激蕩,宛如千軍萬馬般。珠簾前站著兩個女子,一個年約四十,細眉小嘴,臉頰消瘦,氣質(zhì)不俗,是左使者鄧妙雯;一個年約三十,圓臉粉面,冷傲孤高,眼神狠厲,是右使者徐天心。
天賜端坐閣中,旁邊擺著一張金色桌案,桌案上鐫刻著微雨飛燕。望著珠簾后晃動的身影,暗自詫異。想起當年在梅園與自己吵架的上官燕,他已經(jīng)不記得她長什么模樣了。
一曲聽罷,魔嬰緩緩停手,漫不經(jīng)心道:“你就是孝圣童天賜?”
“是!”天賜恭敬道。
“神龍教出現(xiàn)變故,”魔嬰似笑非笑道,“不知圣尊是生是死?”
見她如此關心神龍教,天賜早猜出她必定想趁機北伐。雖然自己被神龍教追殺,但畢竟從小在神龍教長大,天賜對神龍教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羈絆。見魔嬰問起,他不慌不忙道:“其實在下也不清楚。當初匆匆逃亡,很多事情晦暗不明,在下也不清楚圣尊是生是死?!?p> 魔嬰沒有繼續(xù)追問,反倒玉指輕撩琴弦。鄧妙雯立時會意,從旁邊玉匣中取出三張圖紙,雙手奉給天賜。天賜還沒看清是什么,魔嬰已經(jīng)冷冷道:“這就是你繪制的圖紙?”
“是!”天賜仔細瞅瞅,正是那日自己親手繪制,后來交給神魔丞蕭楚睿的幾張神龍教圖紙。
突然琴聲戛然而止,魔嬰玉指緊攥,語氣冰冷道:“神龍教一直追殺你,不死不休,你為什么還要處處維護他們?本君近幾年雖然沒有去過龍山,但一眼就能看出,你所繪制的龍山地形圖顛三倒四,錯亂不堪,由此推斷,這龍山布防圖也不會是真的。魔元,為什么要這么做?”
天賜虎軀一震,沒想到她離開龍山多年,竟然仍能一眼辨出真假。望著自己繪制的圖紙,他輕輕撕碎,不慌不忙道:“魔嬰息怒,在下也是無奈之舉。當初不知道蕭楚睿是不是魔嬰的人,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投靠天、魔兩派,在下只能小心翼翼。何況龍山地形圖和布防圖這種機密大事,豈能讓別人搶了頭功?如果消息泄露,在下還能活著見到魔嬰嗎?”
“哦?”魔嬰淡然一笑道,“天心,準備筆紙,請魔元當場繪制真正的龍山地形圖和布防圖。如果魔元真心投奔,本君不僅能保住你性命,而且能為你報仇雪恥;反之,你若繼續(xù)心存僥幸,本君只能把你交給圣童處置,相信他會很樂意?!?p> 望著桌上擺好的筆墨紙硯,天賜緩緩起身,執(zhí)筆作畫。忙碌半日,已經(jīng)繪制而成。瞅著自己親手繪制的龍山圖紙,天賜心下暗嘆道:“鳳凰涅槃,浴火重生。圣教不滅,我無寧日;地老不死,正道難興!”
這時魔嬰飄然而出,負手望著桌上圖紙,欣喜道:“好,魔元果然識時務。你放心,在天魔教,除了本君,沒人敢動你一根手指。三張圖紙換回一條命,很劃算!不知道魔元愿不愿再跟本君做一筆買賣?”
天賜一愣,不解道:“在下身上還有什么利用價值嗎?”
“當然!”魔嬰飄然落座,玉指在桌上輕劃,似笑非笑道,“聽聞圣童對小主婉瑩十分傾慕,早就想一親芳澤。不巧的是,小主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雪峰山,正在魔元殿作客。而圣童也剛剛回教,正請求前往魔元殿拜會小主。如果魔元肯告訴我圣尊是生是死,本君可以網(wǎng)開一面,派人送小主下山;否則,生死各安天命,榮辱各憑天意了!”
聽到婉瑩消息,天賜虎軀一震,霎時面色大變。雖然早就知道婉瑩已經(jīng)動身前往天魔教,但他萬萬沒想到她會真的自投羅網(wǎng)。想到宋軼峰婬心未退,他暗暗憂心。
見他猶疑不決,魔嬰玉指輕抬,鄧妙雯立時恭敬道:“魔元,小主正在魔元殿歇息,她托我給你帶句話:‘鴛鴦成雙,蝴蝶成對,此情不滅,此生不分?!?p> 天賜黯然閉目,喃喃自語道:“鴛鴦成雙,蝴蝶成對,此情不滅,此生不分……”突然抬眼瞅著魔嬰,疑惑道:“聽聞魔嬰是沈前輩從龍山帶走的,在下如果沒有猜錯,你應該是師父的掌上明珠。不知道魔嬰對圣尊這么關心,到底是出于擔憂,還是出于怨恨?”
“不關你的事!”魔嬰冷冷道,“你只管說他是生是死!”
望著她面寒如霜的臉色,天賜有些猜不透她心思。從香雪海和沈波旬的描述中,他隱約覺得魔嬰對圣尊有一種深深的怨恨,甚至是憎惡。如果知道圣尊已死,他會不會興兵北伐?天賜細細思忖,依舊左右為難。
“要是小蝶在,她一定能猜出吧!”天賜心下暗道,“她為什么要自投羅網(wǎng)呢?是為了救我,還是為了逍遙閣與天魔教的糾紛?如果為了救我,為什么要舍近求遠呢?如果為了兩教糾紛,天魔教怎么敢私自軟禁她?小蝶這么聰慧,絕不可能無緣無語做傻事,其中必有深意。深意……莫非是……”想到這,天賜稍稍猜出幾分,笑道:“圣尊還活著!”
“活著?”魔嬰冷眼一瞥,似乎毫不意外,追問道,“證據(jù)呢?”
天賜娓娓道:“當初地老派人襲殺圣尊,圣尊下落不明,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后來我與義圣童遇襲,有個神秘人暗中相助,幫我們二人逃過一劫。就算此人不是圣尊,也一定是圣尊的人。接著在左圣女香雪海的幫助下,我們逃離了神龍教。一路上圣尊的人屢屢暗中相助,幫我們死里逃生。如果圣尊已死,他們?yōu)槭裁催€要這么做?”
“這只是猜測,并不是證據(jù)。”魔嬰漫不經(jīng)心道,“圣尊足智多謀,為人虛偽,騙幾個蠢材不是很容易嗎?魔元如此敷衍,看來是不想救小主下山了。既然你有心成全圣童,那本君便做個順水人情。傳令……”
“且慢!”天賜急道,“魔嬰何必著急?容我把話說完。唉,其實我已經(jīng)見過圣尊,應該不止一次。當日在江寧鎮(zhèn)附近,我曾遇到一個神秘人。他武功高強,器宇不凡,雖然出手狠辣,卻沒有乘勝追擊,反倒故意放走了我二人。后來在淳化鎮(zhèn)我們再次狹路相逢,他故意抓走了天佑,卻沒有對我下手。雖然他的聲音與圣尊千差萬別,但我總覺得是欲蓋彌彰。直到五指山上,他出手對抗沈前輩,我才心生疑惑?,F(xiàn)在想想,他必然是圣尊!”
“當真?”魔嬰面色一變道,“他跟魔君打過?”
“不錯!”天賜欣然笑道,“可惜,當日二人交手不足三招,根本沒有分出勝負。雖然沈前輩稍占上風,但是圣尊從容而退了?!?p> “哼!”魔嬰起身負手,不屑一笑道,“我?guī)煾肝涔ιw世,除了老毒尊外,只怕沒有幾個人能在他手下走過十招!”沒等天賜搭話,她突然仰天大笑,笑聲陰詭而邪魅,令人毛骨悚然。
天賜暗覺不妙,眉頭緊鎖。
突然笑聲戛然而止,魔嬰冷眼回瞥道:“魔元,如果本君北伐替你復仇,你愿不愿意赴湯蹈火,全力以赴?”
天賜早就猜到她會這么問,不急不躁道:“如果在下不懼刀山火海,魔嬰肯不肯先放了小主?”
魔嬰笑而不語,天賜也笑而不言,二人相互凝望,各懷心思。過了許久魔嬰飄然閃入簾后,玉指撫琴,幽幽道:“魔元并非真心想復仇,本君就不強人所難了。帶魔元下去好生歇息!另外,明日送小主下山!”
待送走天賜,鄧妙雯躬身道:“魔嬰,小主智謀無雙,是否繼續(xù)軟禁?”魔嬰沒有搭話,繼續(xù)撥弄琴弦,霎時琴聲陰厲,如哭如泣。鄧妙雯欣然明白,緩緩告退。
魔嬰琴聲凄厲,婉瑩琴聲婉轉(zhuǎn)。坐在魔元殿上,她玉手撫琴,對燭低吟。羽衣在風中搖曳,步搖在月下生輝,琴聲在夜幕回蕩。古語說“無日使人憂,無月使人愁”,望著漆黑無垠的夜空,她感慨不已,低聲吟誦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p> 晴兒在旁邊侍立,聽得潸然淚下,不禁偷偷拭淚。想起天佑,她忍不住感慨道:“小姐,他們倆的命好苦,從小就是孤兒,好不容易有個師父疼愛,現(xiàn)在師父又被人暗殺了。原本就活得辛苦,現(xiàn)在還要擔驚受怕,四處逃亡。唉,要是當初閣主能留下他們,那該多好啊!”
婉瑩早聽出她弦外之音,也感嘆道:“比起天佑,天賜的命更苦。天佑好歹有個師兄照顧,大樹底下好乘涼,無憂無慮,什么都不用想。天賜就不同了,什么都要考慮,什么都要背負,沖鋒在前,斷敵在后,就連最親近的人也處處算計他。唉,如果以后他知道我沒有出手救他,會不會怪我哩?”
晴兒一抹眼淚,淚中帶笑道:“不會的,小姐千里迢迢,為了他硬闖龍?zhí)痘⒀ǎ趺春靡馑脊帜隳???p> “誰知道咧!”婉瑩苦笑道。一邊撫琴,一邊想念,越撫琴越想念,越想念琴聲越哀婉。
聽著哀婉的琴聲,晴兒也忍不住思緒紛飛,望著搖曳燈燭,想起遠在天靜宮的天佑,不禁黯然神傷。
天佑捧著燈燭小心翼翼湊到門旁,又躡手躡腳回到床上,突然大叫道:“哎呀,好痛啊,痛死我了!”
護衛(wèi)稟報中宮殿主焦蘭芝,焦蘭芝親自前來探望。她年約三十,膚白如月,紅唇如火,天生娃娃臉,杏目流轉(zhuǎn)。望著翻來覆去的天佑,焦蘭芝皺眉道:“來人,給圣童把脈!”
侍醫(yī)小心診治,恭敬道:“啟稟殿主,圣童沒有大礙,應該是水土不服,調(diào)息調(diào)息就沒事了?!?p> 天佑佯裝痛苦萬分,急切道:“我要見宮主,快,我快痛死了!告訴宮主,我……”話未說完,撲通一聲,重重趴倒床上。
見他一動不動,焦蘭芝抿嘴笑道:“圣童不要裝了,宮主是不會見你的。你要是有事,不妨告訴我,我可以替你傳達?!?p> 眼見計謀被識破,天佑只好坐起,面露無奈道:“求求你們讓我見見宮主吧,我有要事。我?guī)熜直惶炷Ы探僮吡耍銈冊俨蝗ゾ人?,就來不及了!?p> 焦蘭芝搖頭嘆氣道:“已經(jīng)來不及了,剛剛少主回宮,營救計劃失敗了。眼下孝圣童已經(jīng)被困雪峰山,我們已經(jīng)束手無策?!?p> “被困……雪峰山?”天佑大驚失色,急道,“我?guī)煾改??你們之前不是說我?guī)煾冈谔祆o宮?你們讓我見見他,他一定有辦法!”
焦蘭芝雙手背后,面色凝重道:“宮主正召見少主,想必很快就會有旨意。圣童暫且歇息會,我會幫你傳達?!?p> 道德殿太清閣里,宮主傅清明正召見少主傅玉成。
傅玉成跪在閣中,恭敬道:“孩兒無能,有負義父重托!”
傅清明盤膝坐在蒲團上,身穿道袍,手持拂塵,閉目靜坐。案前擺著熏香,鋪著太極圖,四周燈燭搖曳,金光閃閃。他頭也沒回,甚至連眼睛也沒有睜開,只是幽幽道:“為什么會失???”
傅玉成頭垂得更低了,汗流浹背道:“孩兒原本想帶回圣童,不過圣童不肯前來,為免夜長夢多,孩兒自作主張給圣童下了藥。不料天魔教趁機偷襲,劫走了圣童?!?p> “劫走之后呢?”傅清明繼續(xù)追問道,“為什么沒能截回來?”
“孩兒判斷失誤!”傅玉成一抹額頭汗珠,羞愧道,“天魔教兵分兩路,孩兒誤判形勢,被天魔教援兵抵擋,追丟了圣童。”
“唉,”傅清明一聲嘆息道,“不經(jīng)歷失敗,如何能走向成功?此次營救行動,你犯了兩個大忌,一是輕敵冒進,二是自以為是。既然圣童投奔你,為什么沒有考慮天魔教尾隨的事?圣童不肯隨你回宮,為什么不用其他方式勸說?追擊天魔教,敵人分兵,你也分兵,如何能取勝?玉成,自以為是和輕敵大意是你的致命缺點,一定要改掉,否則將來如何執(zhí)掌圣宮?”
“義父教訓的是,孩兒明白?!备涤癯珊诡伒?。
傅清明一甩拂塵,不急不躁道:“去吧,勸勸圣童稍安勿躁。告訴他,天魔教北伐在即,孝圣童很快就會平安歸來。另外,調(diào)集兵力,準備坐山觀虎斗?!?p> “是!”傅玉成緩緩告退。
剛來到玄妙殿外,只見天佑持劍飛身而出,橫劍怒道:“閃開,否則我可不客氣了!”殿外眾人不為所動,紛紛嚴陣以待。十二地支門神個個煞氣逼人,暗器在手。天佑怒氣沖冠,揮劍急攻,以一敵十二,不落下風。
見十二地支挨個落敗,傅玉成暗暗詫異道:“奇怪,同為師兄弟,孝圣童武功出類拔萃,怎么他的武功還是地仙級別?真是天壤之別??!”
待天佑擊潰最后一個地支門神,傅玉成突然出手,十招不到已經(jīng)擊落天佑佩劍。眾人震驚,齊齊上前參拜。傅玉成笑而不語,握手成爪,劍飛入手,輕輕一擲,劍還入鞘。望著天佑錯愕神情,他負手笑道:“圣童,稍安勿躁,天魔教北伐在即,孝圣童很快就能回歸。咱們坐山觀虎斗,等他們斗得兩敗俱傷,我一定幫你救出孝圣童。現(xiàn)在你武功太弱,還是勤修苦練,以待來日吧!”
天佑心里咯噔一下,轉(zhuǎn)怒為喜道:“當真?不過,我不太信你,除非你讓我見見宮主,或者見見我?guī)煾福 ?p> “哈哈……”傅玉成笑道,“圣童,宮主正在參修,根本無暇接見你。至于你師父,他還有要事要辦,現(xiàn)在不在這里。圣童請相信我,這次營救計劃雖然失敗了,但我傅玉成向你保證,下一次必定會救出孝圣童?!?p> 天佑半信半疑,無奈道:“行,既然少主開了金口,我勉強相信你一次。”
夜半時分,天佑正翻來覆去睡不著,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聲響,接著房門吱吱一聲,一個黑影飄然而入,迅如鬼魅。天佑大驚失色,正要抽劍,突然黑影一閃而至,抬爪疾抓,凌厲迅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