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把化妝鏡的排燈和房間頂燈依次關(guān)掉，退了出去。單廣笙的工作人員專門有輛小巴，除了日常往返接送與酒店和片場，也被當做他們臨時休息的空間，像時段較長的午休，或是等光等搭建一類返工時間不可控的間隙，他們會選擇到小巴里待著，說話行動要自由許多。
偏院的采光不算好，哪怕是正午，能漏到房間的日照也吝嗇得驚人。言青川完全地彎折進沙發(fā)里，只有十根腳趾稍稍從坐墊邊緣溢出來，小喬離開前，貼心地挪了一把椅子和沙發(fā)擺成直線，囑咐“如果蜷得難受，可以把腿搭上來”。
她迷迷糊糊地應了，應該有記得說謝謝。
側(cè)后方傳來微弱的呼吸聲，言青川翻個身，想看清楚單廣笙是睡了還是在玩手機。但直到腦袋最終隨著上身扭過180°，左邊臉頰被有弧度的扶手擠得皺起，她才意識到半人高的沙發(fā)椅背，完全阻擋住她環(huán)顧房間的視線。
沒了人工光照，從椅背到空間的視角看過去，言青川第一次切實感覺到，這是一幢老房子。極高極粗壯的房梁，和幾乎不可能的挑高，如果不是有現(xiàn)代物品的進駐，必然會有壓迫感和顯得冷清，剝落的墻皮和沒有重新刷漆的木梁，被刻意保留下來，舊得很真實。
哦不，還有一次——扶手到底有些硬，抵著顴骨并不舒適，她調(diào)整成仰臥的角度，讓背部完全貼合住織物——那天她匆匆忙忙拿上頭飾盒子，正在拍歐麥和小妹要出發(fā)去上海的戲，單廣笙西裝筆挺，異常精致，小妹也換了不常穿的新衫，又絮叨又喜慶地跟著。
“等等，小妹，小妹頭上缺東西”，導演的聲音出現(xiàn)在對講機里，原本緊繃著的空氣，以肉眼可見的形態(tài)松懈了，言青川只能看到一堆背影，正騷動著面面相覷，似乎沒能第一時間領(lǐng)會到導演意圖。
“你們誰”，人群里突然有個熟悉的聲音，“去服裝間把一個透明亞克力盒子拿過來，里面是發(fā)卡，應該在靠墻的架子上。”
二層臥室的拍攝空間不大，塞在房間里的沿可沿都是有具體職能的人員，不端機器不扛反光板的場務都在樓下待命。
春枝姐這一聲吩咐下來，沒人能放下手里的活往外跑。
“誰，去服裝間——”
有位大哥走到窗邊，探身往下吼。
“春枝姐”，言青川喊了一句，踮起腳努力從人墻后露出頭，“我去拿！”
“應該在架子下面一兩層”，春枝姐的聲音，追著她下樓的腳步過來。言青川大聲回了句“好”，三步兩步跑遠。
出了偏院，由回廊通往二層的樓梯腳下拌蒜似的往上跨步，木梯表面有寬闊的溝壑，凌亂且毫無美感，裹著濃厚的包漿，光滑油潤，連直角階梯都失去鋒利。
淺口的單鞋跑起來不跟腳，老樓的木質(zhì)臺階等差又高得驚人，好幾次被光滑的包漿絆了腳，掌心肉墊蹭出紋路。扶手和臺階的連接處，如果不是摔倒貼近了看，這成群的灰，也不知道要無人觀賞地起舞到幾時。
也是那一刻，這幢房子才以一幢建筑，而非一個片場，有生命地存在。
盒子里的頭飾——說頭飾太隆重了些，只是些花色簡單、材質(zhì)普通的發(fā)卡頭花，要說有什么講究，無非是春枝姐照著同年代范圍內(nèi)的影像資料、日歷海報和餅干盒封面做參考，制定出的符合流行風向的廉價飾品，正適合彭斯飾演的小妹的年齡身份。
“去洗洗手”，言青川記得春枝姐接過盒子，很淡地囑咐，“下次換雙好走的鞋來?！?p> 再然后，場記小言登場，盒飯編制歸在服裝組，但干的活卻東一榔頭西一棒子，什么都有。偶爾也能撈著幫李導跑跑腿，給這個那個制片傳個話什么的，就這么東竄西晃的上下混了個臉熟。
她把腿稍稍展開，從腳踝以下懸在半空。
“青川啊”，單廣笙的聲音從后方響起，但很輕，不注意就要錯過，“睡了嗎？”
“沒睡著”，言青川嘟囔，“你怎么也不休息？”
“下午還有工作，裝著事比較難睡著”，她聽見衣物摩擦的聲音，還有椅凳與地板粗糙的對撞聲，單廣笙的音量抬高了些，“我聽你跟煎蛋似的，猜就是沒睡著?！?p> “切~”，她無意義地哼唧了一聲，“你們不應該都培養(yǎng)出了見縫插針就能補覺的技能嗎，不然多缺覺?！?p> “我其實還好，一直以來也沒有那么忙過?！?p> “也是哦”，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你這兩天狀態(tài)蠻好，李導夸過好幾次?！?p> “哦喲，言老師現(xiàn)在都打入核心團隊，掌握一手資料了”，單廣笙語帶戲謔，“接了齊藍的班?！?p> “嗯哼”，她把腿搭到扶手上，一晃一晃，“擠走他，頂?shù)羲奈恢?，讓他無立錐之力。你準備怎么討好我這個導演新晉心腹??？”
“晚上不是開小灶嘛，討好你”，他懶洋洋地說。
“就這樣？”言青川撐起身子，從椅背后露出半個頭，找到單廣笙躺著的位置。
“還不夠？那你要喝奶茶嗎，也給你配上？”
“你等著，下午我就跟導演打你小報告”，她跌回沙發(fā)里，舉了只手上來比個V。
“要不要叫上你哥，來了這么多天了，也藏著不讓我們見，是不是他還有意見啊，”，單廣笙來了興致，“正好吃個飯，化解一下。”
“哪有什么意見”，言青川不自在地把腿伸出去更遠。
其實在那頓云南菜后，連她都和平次很少互動，除了早晚把她接送到片場，他也沒再提過讓她退房住過去。很平和，很小心翼翼，她早出晚歸，他也忙得郵件回個不停。
言青川又問過一次平次要不要先回去，他只說“再等兩天”。
“我問他一句吧”，她先發(fā)免責聲明，“答不答應我不保證啊，他事情多，我都見不到他幾面?！?p> “你這妹妹當?shù)靡蔡珱]地位了”，單廣笙輕“嗤”，“撒個嬌，沒有做哥哥的擋得住?！?p> “你說的情況是10歲以下吧”，言青川朝房梁翻了個白眼，“我敢撒嬌，我哥就敢把我踹出門?！?p> “沒用?？茨愀邕@么緊張地跑過來，還以為你在家是個說一不二的小公舉呢，結(jié)果，這么說不上話?！?p> “哎呀”，她伸了個懶腰，“跟你說不明白，反正這幾天正吵架呢?！?p> “額，言老師”，單廣笙“激動”地挪了挪屁股，“夠可以啊。那必須把哥哥叫上了，我來調(diào)解調(diào)解。你哥多大？”
“比我大5歲，32?！?p> “咦，言老師，你原來都這么大年紀了?！?p> “單演員，你再說一遍？”
“哈哈哈哈，不是，你聽我解釋”，他戲精附體，“我是說，言老師高齡出道，第一部作品就有望出演李導電影中重要角色，有臺詞哦”，單廣笙猛一拍手，“真是天賦異稟?！?p> 言青川沒理會他話里那套糟粕觀念，坐起來趴到椅背上，“不是，到底怎么回事，不是開玩笑的嗎？”
“真有這么回事，你當我哄你呢”，他也不客氣地坐直，“應該是要補一場結(jié)尾的戲做備選，這個方案還在討論，看編劇怎么處理?！?p> “那有我什么事？”她拉高一個八度，問。
“這不都還不確定嘛”，單廣笙嘲笑地看著滿臉驚恐的言青川，“可能會安排一個在江邊洗衣服的村姑，和老年歐麥進行一段禪意的對話，大概這么個場景?！?p> “所以呢？”
“大概是你的村姑氣質(zhì)太外漏？反正李導說讓你試試。哈哈哈哈，等等看吧，看副導演來不來找你聊片酬，哈哈哈哈哈。要不要接齊藍給你用，談一份好合同回來~”
墨魚排骨湯
過渡章寫得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