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白虎就是靈性躍然高貴非常。他禁不住悄悄多向它瞟了幾眼。
白虎慵懶的伏在籠子里,抬起銀青色的獸眸,也看了他兩眼,忽的伸出巨大的爪子朝他襲來。
小侍從大驚,突然之間卻拔不開腿跑,喉中似有壘石死死堵住,只得呆愣在原地,眼睜睜瞧著那比他頭還要大五倍的銀白巨爪在曜日下熠熠生輝地伸到他面前。
他心下止不住地砰砰起跳,終是閉了眼準(zhǔn)備赴死。
心內(nèi)酸苦難忍,嘆他好不容易混進(jìn)宮中做了侍衛(wèi),未出青洲便要被將軍的白虎一爪拍死。
不想,預(yù)料中的劇痛卻沒有襲來。有什么東西不緊不慢勾住了他外袍,向他前方拖拽著。
他猶疑半刻,悄悄睜了眼,赫然是那只白虎展開爪子勾住他外袍向自己那里拖。
白虎似是有些不耐煩,銀青色的眸子冷冷看著他。
小侍從一激靈,立刻將外袍脫下,恭敬地捧給了它。
白虎鼻中冷嗤一聲,收回的的爪子一撈,將外袍大略地拖在籠子中央,略聞了聞,有些嫌棄,卻到底躺了上去。
閉了眼,中于不在理他。
小侍從出了一身虛汗,鹿皮鑲絨的外袍又沒了,北地的爍爍冷風(fēng)一吹,將他凍得打顫。忙從隨身行囊里掏出件備用的披在了身上。
此時的隊伍正在無息谷中行進(jìn)。谷中地勢兇險,因而行的極慢,一停一進(jìn),勞煩得很。方才他與白虎間的幾個回合周身也無甚人在意。
他忍不住再看一眼籠中白虎,之間籠上的厚實灰麻布不知何時落下了,將籠子掩罩地嚴(yán)嚴(yán)實實,只有靠近細(xì)聽才能聞得些沉穩(wěn)有力的呼吸聲。
小侍從莫名有些愉悅,心中哼起了家鄉(xiāng)民謠。
籠中白虎微微抬了抬眼,動了動尾巴便熟睡去了。
遠(yuǎn)遠(yuǎn)地有鷲雕歪頭睜著銳眸瞧那下發(fā)一行隊伍。
三輛車,四十個隨從,外看衣著只是尋常富貴,偏偏零散加起來的十五匹雪狼極是不同。
主人家也是有趣的人家,似乎倒沒覺得十五匹雪狼拉車有甚么不同,只是穩(wěn)當(dāng)?shù)卮┕取?p> 鷲雕再歪了歪頭,無聲振翅飛遠(yuǎn)而去。
茫茫大雪下的一切似乎都順利無礙。
繁華盡斂,高高在上的神君回了頭,淡淡瞧向堆集了一片的惡鬼。
他緩緩向前踏去,步步生蓮華,污濁盡散,惡鬼無形。
進(jìn)一步為神,退一步成魔。
只是淡淡抬眼,便懾地濁音心神大亂。
他們幫子還在塵世停留的道人。雖被稱作一聲仙君仙子,卻到底不是真正登仙成神的。都是偽仙。
離飛升九重天,隔著一層無形的劫。
所有尚在凡世間的修道者里,只有一個息炾不同。若要真正的細(xì)分,光以他那口口相傳十招擊飛司戰(zhàn)常燮之事跡,便是已超出了九重天一眾仙神。
更何況他們,不過是延年益壽略有神通。
兩方妥妥是個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存在。然濁音得這小道不過幾百年。
那幾百年間,息炾早已低調(diào)地不能再低調(diào)。濁音是個極高傲自大愛使壞的性子。即便他得道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因嘴賤脾氣壞欺負(fù)同門等事而常常掃臺階,他也是個傲氣的。
沒親眼見過的,一概不服。
因而得道后他常去各個傳言是隱世高人之人的門下遞拜帖求戰(zhàn)。
濁音確實是個極有天分的人。有些隱世高人在他手下一過,也只有個虛名。
而有些高人,委實是個真高人。
所以他常被吊著打。
于是一堆高人挑個遍,他鼓足勇氣尋著了那位傳說里的息炾仙君,要一較高下。
偏剛?cè)氡钡氐搅丝仗渖侥_就被息炾布下的陣法弄到灰頭土臉。
他不服,在山腳苦熬十三日凍得涕淚橫流,日日傳音叫喚。息炾終于被煩透,坐著雪狐飄然下了山。
濁音終得見那位仙君,這一看,嘖,果真長得很符合傳說。
就是這通身氣派駭人了些。
他被懾了懾才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正要做輯便被股力掀翻一里遠(yuǎn)。
“仙君安好”四字還未出口便夭折在肚子里。
梁子從此單方面結(jié)下。是以后來數(shù)次會面,濁音常端著張皮笑肉不笑的芙蓉桃花面出言譏諷息炾。
而息炾要么懶得理,要么興致來了將濁音一袖子打翻在地。
……
濁音先前也確實忘了,為何息炾被世間道人稱作無上境。
現(xiàn)在想起來,卻是遲了。
路既已走,便是無可退后。
天上黑云再次彌漫,將整個風(fēng)月居都充斥滿。再聽不到侍女哀嚎,畢竟此刻,她們早已化作遍地尸水。
濁音往外頭退了幾步,飛身上了云頭暗自觀察。
那陣法他煉化了五十年,當(dāng)是威力無窮。即便是大羅金仙沾了那些惡鬼的尸毒也難逃斷臂削肉。
被毒腐蝕的那一塊,是無可再生長的。多少靈丹妙藥都救不回。
他不信,息炾能熬的過。何況這毒,不過是陣法里小小的一部分罷了。濁音思定,將自己全然隱匿,準(zhǔn)備暗暗觀察操控。紫黑色的魔障自他身體里涌出,不斷壯大,飄向風(fēng)月居外。
氣勢磅礴純粹堪比浩海的神君,此時已然做好了準(zhǔn)備。
本是濁音布下的陣法,按理殺了濁音便可化解。偏偏這個陣法不同尋常邪陣。
方才幾經(jīng)較量他早看出些門道。這些惡鬼,個個身負(fù)劇毒。
是那阿鼻地獄里以貪嗔癡恨愛惡欲七大罪,伴著無邊的怨氣淬煉了千百年而來。
所有惡鬼肉身皆是半虛半實,半有半無。傷了頃刻便可復(fù)原。這短短時間內(nèi)要找出命門,難如鬼登天。
當(dāng)年鬼道人煉化此陣時,正道者犧牲了一百一十八名長老級的人物。
余下的小修士,死傷過萬。最后靠著天生佛子的華云寺繼任主持以自己肉身做媒,引了西方佛法天降才徹底將陣法摧毀。
可惜了那繼任小主持。五歲悟禪道,八歲綻蓮華?;绎w煙滅時,不過十一歲。
華云寺失了這位千年難得一遇的天生佛子后一蹶不振,百年后消亡于世間。
余下一回,才煉化不到一成便被聞風(fēng)而來的修士一齊鎮(zhèn)壓。
碰巧的是,那兩回他都不在。
眼下情形,沒有天生佛子作引,陣法也不是殘缺之體。
不過,無礙。
只是寂緲不在手中,麻煩些罷了。
他劃出劍形,步伐颯如漠北風(fēng)沙,淡然一劍劈向周身惡鬼。
穩(wěn),準(zhǔn),狠,絕。
霎時間,天崩地裂。
千百只惡鬼突棱怨艾的臉顯出許多不同的扭曲,許多只身上憑空多出來數(shù)道深刻闊大的劍痕
將將把他們劈成幾段。
破裂的身軀簌簌迸出漫天毒氣,惡鬼們真正意識到了眼前男子的力量,一瞬間都凜然起來,混濁的一只只眼珠漲大充斥滿黑色血絲,個個緊繃著弦
息炾方才丹田靈力運轉(zhuǎn)有了足足五分,尋常妖物碰上了,此刻要么去了西天聽那慈航真人講經(jīng),要么下了十八層地獄和閻王面對面。
然這群惡鬼雖遭了罪,卻沒有一個神形俱滅。
足可見威力。
毒障雖彌漫,卻不為他所懼。只是這惡鬼陣法,著實同從前那些小打小鬧有些不同。
眼下又有濁音在后加持……便看看擒王會如何罷。
息炾鑄起一道堅實的屏障擋著惡鬼進(jìn)攻,捏個印極快地算出了濁音藏身之處。
他思定,調(diào)轉(zhuǎn)了頭破開前方啃食結(jié)界的惡鬼,直直向濁音藏身后出飛去。
濁音正在暗中加持陣法,觀那群惡鬼竟傷不得息炾分毫,正心中急躁,不想一個定睛,那氣勢磅礴的人卻沒了。
他后勁爬上一絲涼意。
……不好!
一道靈力鑄的長劍帶著慢慢的肅殺之氣橫批過他,濁音反應(yīng)極快地退后彎腰一氣呵成,才未被削了頭。
他形容不禁顯了些狼狽,低咒一聲:
“該死!”
他甫一站定,那把劍又毫不留情地向他挑來。
濁音躲閃不及,慌亂下祭出破風(fēng)襲向息炾,卻被狠狠調(diào)開,甩了十幾丈遠(yuǎn)去。
他咬牙,血色翻涌的眼緊緊盯著息炾。
那沉穩(wěn)清明的神祇面容上,是真正的面無表情。
息炾的攻勢,是他從未見過的。
真要與方才他們二人交手時的情形比較,他只得承認(rèn),先前息炾是放了一片東海。
此時才招招是殺招,不給他留任何喘息的余地,全是照著命門穩(wěn)準(zhǔn)狠地刺。
這樣形容的息炾,也同樣是他從未見過的。
千歲以下的道人,是從未見過他有甚出手的。
他們所熟悉的息炾,是伴著一道道神話般的事跡聽大的。見著的人,是一片散漫懶怠自由自在高高在上的漠然神君。
明明死似乎就在眼前,濁音卻莫名興奮。
是了,是了。
他終有一天也能見著息炾如此模樣。死了,也是不虧啊。
從察覺息炾來時的那一刻,他便隱隱約約知道,大限,或許馬上就要到了。
他向來是不服氣息炾的。卻又不得不承認(rèn)他的強大。
濁音喉頭涌出一股腥甜。
他驀地淡笑,乍看好似一如往常的桃花郎。
息炾雖不悅,卻依舊警惕。
他持著劍,淡淡等著濁音作為。
不想他卻只是瞇著桃花眼微笑,良久,才輕輕將頭低下。
被遮住的陰影里,有紅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