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孽徒!竟敢對濁音仙君出手,看來是為師平日里太過放縱你了!竟如此不懂禮儀分寸!”老君一把年紀聲音倒是洪亮地緊,那平日里細的見不著眼珠子的兩眼此時硬生生瞪大了八分。嘴上雖罵的是孽徒,一雙眼卻直勾勾瞄著濁音,精光閃爍。
云櫟何曾見過師傅他老人家如此疾言厲色的模樣。單純的心性早讓她覺著師傅是真真生了氣。她向前刺的動作歪了一歪,穩(wěn)了半天身形才定住,轉(zhuǎn)身灰溜溜地低下頭。
師傅這般生氣她也是第一回見,驀地就不敢爭辯,老老實實地等后發(fā)落。
只是她快要悶進泥地里的頭腦里一股繁雜涌動。
這,這妖怪竟是那位濁音仙君?!
真是不敢置信!云櫟皺眉。
仙君竟然如此模樣,委實幻滅地緊。她悄悄偷瞄一眼濁音,卻不知怎地被他瞧見,朝她挑一挑眉。
她倏地收回了眼神,心里暗暗唾棄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了原地。
濁音也停了動作,穩(wěn)穩(wěn)當當悠悠地站在一旁,心中一嗤。
老兒賊得很。這意思人精似的他怎會不懂。
可不是要他端著得到高人的架子不計較黃毛小兒的莽撞。
因得倉酉老君的一聲大喝,周圍幾個靠得近些的亭子,俱都聽地很分明。不過礙于臺上高人宣講,不得大動作,卻仍有不少小輩弟子偷偷掀了簾子一角窺視。
老君聽著四周動靜,卻又端坐了平日里沉靜老派的模樣,只是耷拉著的眼皮跳了跳。
嘖,在里頭悄摸摸剝瓜子的二師姐圍觀自家?guī)煾颠@模樣,心里不禁嘖嘖幾聲。
嘖嘖嘖,嘖嘖嘖。
害,師傅老人家還是如此雞賊。
再看向那位妖精似的濁音仙君,唔,倒是很沉穩(wěn),瞧不出來什么心緒變化。
這廂濁音饒有興致起來。
他一雙多情桃花眼微不可察地瞟了瞟前頭灰溜溜站著一動不動的的豬臉黃毛丫頭,后揚起招牌似的春風般笑容,和煦道:
“無妨,無妨。想來小丫頭是第一回偷溜出去,突然撞見我驚嚇了些。老君的小徒兒也是活潑尚武,竟一句話不完便要同我切磋切磋。濁音雖是小輩,卻也這么些小小名望,這更小的小輩如此有興致,我怎能拂了她意呢?!崩暇劦眠@一番話,胡子抖了兩抖。
這可如何是好?!
雖知曉這濁音仙君為人頗不靠譜,卻以為是不屑與小輩計較的。誰曾想他竟一股腦兒抖落地一干二凈。
這區(qū)區(qū)丫頭片子一言不合就對著大修士動手,還在大會上偷溜,傳出去可不是要說是對梧畇山集會眾多修士不敬,對得道大修士不尊!
他暗示地如此明顯,這濁音仙君是眼瞎了還是真會不了意?!
害!
他面上依舊端著,眼睛滴溜溜轉(zhuǎn)了起來。
一旁聽得濁音老實的道出她舉止的云櫟,本能地感覺有些不對。卻又好像都是實情,反駁不能。只瞄了瞄師傅,卻換來兩只細眼狠狠一瞪。
她倏地將頭埋得更低。
氣氛只僵持片刻,倉酉老君心中鼓了鼓,又道:
“孽徒!為師第一回帶你出來便如此頑劣!你是年紀小了些得道心晚了些,可也不能如此!門中師兄師姐雖常與你切磋著玩鬧,你卻不懂分辨時機!本就愚笨,如今更是厲害了!還不快向仙君請罪道謝,若不是遇上濁音仙君這般心胸寬闊德高望重的大修士,你可要闖了大禍!”
濁音聞得此言,并不言語,只是面上神情好似有了些不同。
這一番話一出,四周豎著耳朵聽戲的各家道士也有些了然。
原是第一回出關(guān),恐怕也是不認得甚么德高望重的修士。年紀小,得道心晚,確實愚笨了些,加之時常與那一眾同門弟子切磋,故而恣意了。
總的說說便是個不甚靈巧的小弟子不懂事沖撞了濁音仙君。
此事往大了說是個不小的事,往小了說卻也不是甚么大事。
老君這看似責罵實則解釋開脫的一席話出來,稍稍品品便都知其中緣由了。眾人皆是嗤笑一聲,這徒兒頑劣了些。一面又將耳朵豎的更高,欲聽后事。
被師傅凜聲呵斥一通的云櫟,面皮燒的更紅。她一步一頓地轉(zhuǎn)身走向濁音,在離他一尺遠處停下,悶聲道:
“弟子不識仙君,沖撞了您,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受了弟子禮拜?!彼旃笆肿鲚?,將腰很是實在地彎成個直角行禮致歉。
悠然地收了她此等莊重之力的濁音,并未馬上回她。他微瞇著桃花眼,懶懶地打量著面前還保持歉禮的黃毛丫頭。
嘖,這臉本就被小蚊兒咬地似豬頭,這廂臉漲得通紅,更是像極了剛出鍋的東坡肉。
嘖嘖嘖,瞧這么個心有不甘的模樣,還是缺了管教。若這回遇上的不是他而是旁的小修士,說不準真要被傷了。
哼,倉酉老頭雞賊,教出的弟子倒弱智地很吶。
思及此處,濁音眼兒迷的更甚。他點點頭認了禮,斜眼像倉酉老君道:
“原是如此。那我倒也不該如何計較了。也幸而這回碰上的是我,若是旁家的小修士,說不定便真要負了傷。這位小丫頭,倒是極生猛呢……”
一眾聽得修士此刻也得了警醒。不由地思索起來。
也是確實,若是遇上的是自家術(shù)法武藝都不那么精的徒兒,不準地便真要受了傷。這倉酉老君的弟子也著實莽撞好斗,遇上人便要切磋,也太過輕浮了些。
站在亭子口邊的倉酉老君聞得此言面色終忍不住龜裂了。可先前一番“愛切磋”云云的話又是自己口中出去的,可不好當場打臉吶。
他心里暗恨,這濁音今日是怎地了,如此不給面子。
他與這道君素來是個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關(guān)系,回回見上不過客套幾句,偏生此次非要與他杠上了。
誠然,此話不錯。但,受了禮便算揭過了,如此行事可不是出爾反爾言而無信?
倉酉的胡子又不禁抖了抖。
可他無奈。這濁音,可是三百歲就修得大道的修士。
與那住在神話里的無上境老祖息炾仙君,更有交情。
他一個七八百歲還只能在小山頭混日子的老修士,既無高深法力,也無強大人脈。這樣多年,靠的就是勉強過得去的術(shù)法和雞賊的性子混得一方老君之稱。
一個天賦異稟的炙手可熱的修士,同他這樣垂垂老矣無甚能耐的土老帽兒,可算天差地別。
雖人人都道濁音仙君是幾方仙君中最和氣近人的一位,倉酉卻是警惕的。
他能這么多年安然無恙,靠的便是天生的機警。
濁音到底年輕,他不過幾次相與,就隱隱覺著他并非甚翩翩佳公子的性子。
此人,實則孤傲自大,攀比心重。
不過察言觀色的本領(lǐng),卻很好。極善于掩藏自己,做出一眾人嘖嘖稱贊的模范樣。
這些年來的名聲,可是都要超過了那位息炾仙君。人脈頗廣,在南疆已是快要稱王的位子。信徒香火無數(shù),更遠傳中土。
他一介老匹夫,得罪不起。
想到此處,倉酉老君心頭禁不住發(fā)緊。這櫟兒,可如何是好。
想來濁音也懶得故意刁難,他便先暫時看看情況如何。
若他真要下狠手……倉酉低垂的眼里閃出一瞬的暗光
他便同他好好較量一番。
教教這無禮晚輩。
身后的幾個弟子,此時也眉頭緊皺,緊繃起來。
濁音窺得老君神色,只是淡笑,繼續(xù)道:“老君不必多慮。晚輩不過瞧著這小丫頭很有一股莽勁兒。不像我座下弟子,整日板著臉,無趣地緊。若我遇上了這等弟子,也是要收規(guī)府邸的。只不過……,我觀她筋脈堵塞許久,滯淤多年,對身體和修煉倒是不利啊……我覺著有緣,當真有些想助上一助呢……不知老君……是何意思?”語畢,又是一張最是春風和煦不過的桃花芙蓉面。
有掀了簾子偷窺的女修此起彼伏地小聲驚呼。
而倉酉,也是吃了一驚,竟是愣了一愣。遂既心底沉了一沉。
濁音后面之言,句句屬實。
櫟兒這孩子,四歲時被他撿上山就是個筋脈俱堵的身體。這樣的身體,稍有不慎,氣息便會堵在體內(nèi)直至爆體而亡。
他所學有限,但卻傾盡所能為她調(diào)理。靈丹妙藥數(shù)不勝數(shù)給了她,卻只能通了三成。他試著用內(nèi)里打通,卻教她筋脈反而受損。此后才算放棄,只隨意讓她摸了丹藥當零嘴吃。
他想,興許有一天便好了罷。
可櫟兒卻也無比爭氣,即便身體情況如此,一百歲時居然也修得了道心。
天知那晚上,他偷偷躲在房里抹了一夜老淚。
可終究是不行的。這孩子到底再難往上進一步。
他夜深人靜時時常憂心,生怕哪天她就突然爆體沒了。所以不再傳授法術(shù),只讓她隨意練練劍法。
卻不想,濁音修為竟高深至此,這么一會便看出了櫟兒修道難的根源。
倉酉不得不承認,他此時心動了。
心動過后,便是猶豫。
他信不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