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歸途不平
“無風(fēng)無雨無心事,有酒有菜有閑暇”,老道心情大好,邊吟詩作對,邊拉著秦川一起去賬房那里領(lǐng)了銀錢,準(zhǔn)備去廚房蹭一頓飯菜再回去,否則翻山越嶺,若是饑腸轆轆,沒點體力可不行。
這張府很大,但是圈子卻很小,也許是廚房看熱鬧的仆人報了外面的情形,知道這老道和幼童從事的是不入眼的嗩吶活,但是很受姑爺賞識,因此,大廚每次盛菜時都會預(yù)留一碗出來,供這兩位品嘗。
“看不出來,這一老一小,穿的不正經(jīng),可是這嗩吶活,卻是正經(jīng)得很”,一位廚娘在干活的時候打趣道,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秦川啃著雞腿,滿嘴的油花嘟囔著:“咱們就是吃這碗飯的,你也不看看小爺我是從哪里來的,可不能砸了自己招牌?!?p> “這小道著實好玩,可要我給你相一門親事,這寧州城雖說窮山惡水,但是也有水靈的妹子”,另一位穿著布衣的廚娘說道。
“不啦,小爺我天天吃飽喝足,樂得自在?!鼻卮S便應(yīng)付一聲,繼續(xù)大快朵頤。
見秦川忙于貪吃,這位廚娘也沒有繼續(xù)打趣,而是說道:“吃慢點,這是多少天沒有吃飯,一點吃相都沒有”,說罷,又將新盛的菜推了上去。
“嗯,不錯,這御福樓的手藝確實了得。”老道塞滿嘴,頻頻點頭稱道。剛出鍋的九曲大腸,油而不膩;蔥燒海參,咸淡適宜;最妙的是那金華火腿,被切得薄紙般厚度,墊在方塊狀的水嫩豆腐上,無須任何烹調(diào),放在新鮮竹子制作而成的蒸籠上,僅需一炷香的時刻,陳年火腿與清新竹味柔和在一起,滋味彌漫開來。
“劉把頭,您這手藝可比食必居的好吃多了”,秦川啃著醬鹵豬蹄,對著掌勺的師傅說道。
食必居和御福樓,算得上是這寧州城數(shù)得過來的老字號,兩家比拼激烈,誰都不服。
這金刀劉聽到有人夸自己的手藝,哪怕知道有拍馬屁的成分,沉默的他沒有言語,而是為兩人滿上了老母雞湯,色澤光亮,泛著油花,加上些許蔥段調(diào)味,兩人喝得直呼過癮,其他的幫勺此刻拿來了四月青,還未遞上來,秦川就兩眼發(fā)光,趕忙上前接住,咕咚幾口下肚,汗氣就從后背隱約可見。
“兔崽子,少喝點,不然如何回去?我可背不動你。”老道眼一瞥,見秦川比自己喝的還兇,趕忙讓他住口。
秦川不理會老道,又喝了幾口說道:“咱們一年喝不了幾次四月青,今天肯定要喝個夠?!?p> 老道一聽,覺得十分在理,也不管秦川,咕咚幾口,壇子就已經(jīng)見底。
兩人也知道這酒水的珍貴,喝完手中的也未要,酒足飯飽之后,而是雙手向眾人作揖行禮,趁人不注意,留下了一錠銀錢,擦干凈嘴上的油花,轉(zhuǎn)身辭別。
雖說今日是來干活的,拿了主家的銀錢,吃了可口的飯菜,自然也要隨些份子,莫不能小氣,被人笑話。
老道和秦川出了廚房,走過廳堂,從側(cè)門出去,發(fā)現(xiàn)正門那邊也出來了一群人。
李修言的仆人牽著高頭青鬃馬,走在最前面雙手行禮,感謝今日賓客的到場,此刻他滿臉彤紅,顯然是被灌了不少酒。后面跟著鑼鼓喧天的送親隊伍,中間八位壯漢起步抬轎,張大小姐的貼身丫鬟圍在四周,隊伍的最后是堆滿了大箱子的馬車,幾個拿著纖繩的挑夫正在拉緊箱子。此去幾百公里,陪嫁物品較多,可不能有閃失。
看這陣仗,張大員外也是十分疼愛大小姐,怕到婆家受了委屈。給置辦了不少家底。
老道與秦川出了側(cè)門,不敢搶李修言的道,靜靜的躲在圍墻處沉默不語,準(zhǔn)備等李修言走了之后再啟程回去。
張府的徐主事眼瞅天色不早,此去寧州城還有數(shù)百里,怕誤了時辰,難免夜長夢多,于是同張大員外商量后張嘴吆喝,聲音洪亮:“吉時已到,起轎?!?p> 李修言朝著張員外行了一禮,略微寒暄一番,就騎上了青鬃馬離去,隊伍浩浩蕩蕩蕩蕩開始沿著橫正街出發(fā),急促的馬蹄聲響徹四周,兩邊行人小販,莫不放下了手中的活,注目相看。
青州地勢閉塞,自古交通不便,外地人來本地迎親,都是輕車簡行,低調(diào)行事。一來可加快行程,能夠準(zhǔn)時到達(dá)。二來是怕山中匪寇惦記,落得人財兩空,因此如今這般熱鬧的迎親隊伍,實屬青州罕見。
待李修言的迎親隊伍漸遠(yuǎn),老道和秦川開始往橫正街旁邊的文儒坊走去,山中道觀,日子清苦,尋常日子難得進(jìn)城,今日便要趁此機(jī)會,好好游覽一番。
老道問秦川:“兔崽子,你今日可需置辦什么?”
“聽聞中街的桃李記售賣徽州的文房四寶,我想采辦一套,日后幫你抄寫經(jīng)文,用起來總會順暢很多?!鼻卮ㄖ钢娜宸坏姆较蛘f道。
老道聽聞,哈哈一笑:“你小子打的什么心思,我豈能不知,這徽州的文房四寶,講究的是諸葛筆、廷圭墨、澄心紙、龍尾硯,這采辦一套,怕是要花費我半年的香火錢。走吧,看看也無妨。”
今日青州大集,雖是下午,可街上人來人往,人數(shù)更甚前些時候,販夫走卒,小商行人,彼此側(cè)身出價,想趁著天黑之前完成交易。
老者跟隨涌動的人群,好不容易到了桃李記,張嘴就要上好的文房四寶,門頭的伙計瞧著兩人打扮,雖是破爛,也不敢輕視,拿出了新晉的貨物擺在面前:“二位爺,賞個眼瞧瞧?!?p> 秦川看著雪白的紙張,目不轉(zhuǎn)睛,或是手上有油漬,不敢去觸摸,只是雙手放在背后,俯著身子,眼睛都快觸到紙張,老道見此問道:“桃李記不愧是桃李記,這紙不錯,銀錢幾何?”
“道爺好眼力,這紙張可是竹皮宣紙,取材五年以上的老竹中段,浸泡二十余天軟化,老師傅經(jīng)過備料、熬漿、除渣等幾十道工序,最后手工切割而成,然后又要晾曬一年。光是這材料,便是耗費不少人工。中間又要不間斷的除蟲防蛀,十分難得,常言道,五畝竹林,一張宣紙,又要經(jīng)過數(shù)百里運輸,以上等的梨木碳防潮,因而這宣紙到達(dá)青州,售價頗高。”
老道聽聞,雙手叉在身后問道:“我等來到桃李記,必然是知曉紙張等物,質(zhì)量上乘,你只需告訴我銀錢即可,別的,無須操心?!?p> 桃李記的伙計,看了老道的腰間,約莫是估算著老道身家:“三十兩,道長可有興趣?”
老道聽懂了小二話里的意思,是說這宣紙十分難得,怕是二人買不起,不過畢竟是桃李記的小二,知道這青州奇人異事頗多,不敢隨便憑借衣著相貌辨認(rèn)財力,因此話里有話,十分委婉,不折損他們二人薄面,但是包含驅(qū)趕之意,若是別的主顧聽來,只當(dāng)是宣紙難得,未有他意。
老道聽聞并惱怒,而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都說青州的桃李記紙貴,想不到竟然到了這等地步。老道轉(zhuǎn)頭問幼童:“兔崽子,這宣紙,你可真是想要?”
秦川眼睛直轉(zhuǎn):“要,當(dāng)然想要,這有一套都想要,只是這價格,還需商討?!闭f完瞅向了小二。
小二聽聞此言,知道這二人非富貴之人,提高了音量說道:“本店微利,謝絕還價,如果想尋得便宜的紙張,可去平陽坊那邊瞧瞧?!?p> 平陽坊,青州落魄秀才的棲身之所。雖然青州民風(fēng)剽悍,但是也推崇文道,因此歷來鯉躍龍門者,不在少數(shù)。這平陽坊便是一些家境不好的讀書人營生的地方,售賣舊書、典當(dāng)家產(chǎn),也有一些人,造紙售賣,以此解決溫飽,但是這紙張質(zhì)量,參差不齊。
老道聽到并不生氣,笑道:“我歸云宗,可不會買不起這宣紙,只是云游四方,又不是匪寇,哪有那么多銀錢?!?p> “歸云宗?”,小二一聽,額頭開始冒汗,瞧這老道穿著,雖不是仙風(fēng)道骨之人,但是聽聞此言,地位必然不低,雖說桃李記后面有人罩著,護(hù)得周全,但是掌柜肯定不會為了一個下人出頭,想必最后還是怪罪到自己頭上,只是歸云宗的弟子很少出現(xiàn),想不到今天被自己碰見了。這尊大神,可不是善茬。
“道長見怪了,一分錢一分貨,咱們講究的是公平交易,莫要誤會。我剛瞧道長,鶴發(fā)童顏,有返老回童之勢,看小道友靈性十足,日后想必大有可為。這上等的文房四寶,最與道家之人相投?!碧依钣浀男《婏L(fēng)使舵,對著老道就是一頓阿諛奉承。
老道聽聞,沒有回應(yīng)。堆滿皺紋的臉笑意更深,咧開了嘴,能看到一排的黃牙,要不是這正經(jīng)的模樣,說是路邊的江湖算命的都有人信。
小二見此情形,心中更是確認(rèn)了老道就是歸云宗的人。
秦川踱著步接過話:“主事,咱們要趕緊趕路了,免得誤了大事,要不今日先不買,下次讓人專門過來取?!薄皩iT”二次,秦川咬著牙,說得很重。
小二聽聞主事二字,料想老道在歸云宗地位必然不低,開始急了起來:“今日與二位道長甚是投緣,我們掌柜也常去歸云宗問道,所謂行善事,結(jié)善緣,想必道長買此文房四寶,必定是渡窮苦之人,也罷,小二我今日做一回主,這一套文房四寶,二十五兩賣與道長?!?p> 老道略微呲牙,有些心疼的說道:“好,買了?!?p> 小二聽聞,心中甚喜,趕忙將筆墨紙硯用牛皮紙張仔細(xì)打包,用麻繩布線纏繞好,將二人送至門口,秦川在旁微笑不已。
出了桃李記的大門,老道和秦川在一前一后的走著,準(zhǔn)備回道觀。
旁邊的小酒肆里面,陳相元把玩著手中的戒指向旁邊發(fā)問:“可出發(fā)了?”
“半個時辰之前,剛剛出發(fā),現(xiàn)在來得及。”陰奴恭敬的回答道。
“可安排妥當(dāng)?”陳相元抿了一口酒,繼續(xù)把玩著戒指問道。
“主人放心,一切妥當(dāng)?!标幣碜?,不敢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