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的是位年紀很老的大爺,穿著樣式古早的對襟短衫,裸露在外面的皮膚黝黑皺結(jié),仿佛被海風吹干的海帶,腳下踩著一雙夾拖,剛才三人在門外聽見的腳步聲,就是夾拖在青石板路面上踢踏踢踏的聲音。
老大爺?shù)哪X殼光光,一根頭發(fā)都沒有,開門后默不作聲地抬眼掃了三人一眼,這一眼,趙曄感覺自己像是被禿鷹啄了一口,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八爺,我們來找路先生,他在么?”伍聽風很客氣地問。
被他稱為八爺?shù)睦洗鬆敳[眼盯著伍聽風打量了一番,看表情像是在回憶自己認不認得伍聽風,半晌之后才點點頭,甕聲甕氣地說道:“在。”說完,轉(zhuǎn)身向院子里走去,夾拖在地上踢踏踢踏。
伍聽風拖著行動不便的左腿,一瘸一拐地跟在八爺身后,兩人一前一后行進的畫面在趙曄看起來,有種奇特的和諧感。
轉(zhuǎn)過一整塊巨大湖石做成的假山影壁,這座庭院的厚重與敞闊將從小生活在都市里的趙曄造成不小的心理震動。
因為庭院里所有亭臺門廊與墻壁院門,都是用一塊塊花崗巖壘砌起來的,地面除了通行的青石小路,其余地方全都鋪滿大大小小的黑色石礫,在這陰郁天氣里,一眼看過去,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座園子叫‘見不平堂’,有五六百年的歷史了,是路家的祖宅,古時候大夏沿海鬧過海匪,那時,這座見不平堂是整個林江南部最安全的地方,有空你搜索一下那段歷史,很有意思很熱血的故事,這趟,你算是長見識了?!逼疃贿呑咭贿呅χ鴮ι砼缘内w曄說道。
趙曄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身為土生土長的林江人,他居然沒聽說過這座園林。
夾拖踢踏踢踏的聲音領著三人穿過兩重院門,來到一幢兩層的石樓跟前,八爺在騎樓前停住腳步,轉(zhuǎn)身對伍聽風說道:“伍隊長,他在樓頂,老了,爬不動了,勞煩你們自己上去吧?!?p> “謝謝八爺,不勞煩您了。”伍聽風笑著對老人說。
這座石樓形制奇特,除了層高宛若大殿,四角上還有突出來的箭樓,看起來不像是大夏傳統(tǒng)建筑風格,倒有幾分西方古代城堡的意思。
推開虛掩的石樓厚重大門,三人眼前一亮。
趙曄本以為這樣的古堡里面,陳設應該是像電影里一樣,不是全套紅木金絲楠,起碼也會古式古香、陰沉壓抑,結(jié)果走進去立刻被通透明亮的光線亮瞎了狗眼。
米白大理石鋪地,全套淺灰的皮質(zhì)簡約沙發(fā),擺滿了各式玻璃酒杯的陳列架前,是黑色鏡面玻璃吧臺,頭頂是做成波浪造型的自然光燈帶,墻上掛的不是水墨山水,全是一幅幅油畫,完全是高級俱樂部的感覺。
唯一沒讓趙曄感到跟預想有差的是,沙發(fā)里坐著幾個身穿黑色T恤的大漢,在他們?nèi)送崎T進來時,這幾個大漢正端著酒杯呼來喝去地劃著酒拳,一眼看見三個穿警服的進來,他們立刻忽地站起了身。
“喲,胡昆,日子過得挺悠閑啊,這還沒到中午,哥幾個就喝上了?”伍聽風皮笑肉不笑地沖其中一名身形魁梧的光頭大漢說道。
胡昆放下手里的酒杯,走了出來,也沖伍聽風咧了咧嘴,“稀客啊,伍隊長,聽說你們抓人在碼頭放了大煙花,不保重身體在家修養(yǎng),今天怎么有空來雄哥家???”
“少跟老子陰陽怪氣的!今兒沒時間跟你扯犢子,你們老大在樓上么?”伍聽風眼一翻,罵罵咧咧地回道。
“兄弟們瞧瞧,人家伍隊長這精神!這是要為咱們林江市民們鞠躬盡瘁的勁頭啊?!焙サ哪抗夥潘恋貟哌^伍聽風的左腿,笑嘻嘻地說道:“雄哥在樓頂,怎么樣,伍隊長這腿腳還方便爬樓梯么?要不要咱們哥兒幾個搭把手,送你上去?”
“行啊胡昆,這陣子沒跟你聊聊,這嘴里是吞了旋風了是不是,口氣不小啊,送伍隊上去?行,等會兒咱們走的時候送送唄,一起到局里去坐坐,正好有幾件案子需要你這位好市民幫忙協(xié)助調(diào)查一下。”祁冬冷冷地說道。
“開個玩笑嘛,祁組長,哪能耽誤您的時間,雄哥在上面,您忙您忙,我們還是繼續(xù)喝我們的?!?p> 胡昆見好就收,不敢繼續(xù)耍嘴皮子,畢竟心知肚明,在林江地頭上,他們明面上是不能真的跟伍聽風和祁冬有公然挑釁行為的。
伍聽風冷笑一聲,不再理會胡昆,邁步走向樓梯。
這樓里的裝修大肆改造過,唯獨樓梯保留了原本的面貌,粗糲的條石臺階又高又陡,樓梯兩邊都是平整的石壁,連扶手都沒有,趙曄趕忙上前扶住伍聽風的左臂,讓他能夠借力往上爬。
樓梯直通樓頂,是石堡箭樓的一部分,三人爬到頂,推開防風門后,首先聽到一陣刀風呼嘯的聲音,然后才在幾根石柱搭建的亭子中間,看見一個精瘦的漢子,赤足持刀,將一把精鋼長刀舞得刀芒刺目。
“路先生,這天要下雨,就不怕手里的刀變成避雷針么?”伍聽風大聲沖著舞刀漢子喊道。
刷地一聲,路劍雄收刀止步,循聲看過來,笑了笑。
趙曄看到陰云下面,黝黑精瘦的漢子露出一口森森的白齒,心中莫名地一緊,因為那漢子的眼中似有驚雷乍起。
“老天不收海上客,海龍收過買路錢,我這條命,不歸上面管,伍隊長,怎么有空跑到這兒來?”路劍雄一邊遠遠說著,一邊取下石柱上的刀鞘,入鞘掛刀后,撿起地上的襯衫隨意披上,走了過來。
“有點事情問你。”伍聽風盯著路劍雄的眼睛說道。
“哦?伍隊長親自來問,這事肯定小不了,走,咱們下去說?!?p> 說著,路劍雄雙手很自然地抹過兩邊太陽穴,將臉上的汗水撫向腦側(cè)的短發(fā),這動作冷厲生猛,趙曄氣息為之一滯。
在路劍雄的帶領下,他們走進石樓二層的一間房內(nèi)。
這房間不大,五六米見方,靠北墻放著一長條魚缸,一尾金龍魚在魚缸里緩緩游動。房間中間放著一張造型厚重的原木長桌,桌旁幾張造型簡約舒適的鋼木座椅,看起來像是個小型的會議室。
三人隔著長桌在路劍雄對面落座,伍聽風開門見山,“昨夜長樂路附近的啟明路發(fā)生一件兇殺案,死了四名暴徒,其中一個已經(jīng)查明身份,是你們海林社的人,路先生,這件事,你怎么說?”
“哦?”路劍雄聞言,臉上沒有出現(xiàn)什么表情,只眉頭微動,“我們的人,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