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下同城,郭占金是帶著媳婦兒秀芬一起走的,這是占金媽的命令。
郭占金的全部家當(dāng)就是娶媳婦兒的時候縫的一套新的被褥和一個像尾巴一樣的媳婦兒。他肩上扛著行李,一只手牢牢的抓著秀芬的手,深怕一個不留神,這新娶的媳婦兒就從指縫間漏掉了。
經(jīng)過工友的介紹,郭占金很快就又找到工作了,當(dāng)然,和他的工友一樣,除了下井還是下井。
三十歲了,才有了一個正真屬于自己的家,雖然媳婦兒有病,也不是他最喜歡的人,可是,對于那樣一個家庭,那樣的年齡還能娶上媳婦兒,他覺得還是很幸運的,冥冥之中那根牽著他的紅線的另一端卻是一個楚楚可憐的像個孩子一樣的小女人。
婚姻這東西,真是沒法說,其他的看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正合適。就像商店里漂亮的衣服一樣,你喜歡的很多,但羞澀的口袋沒有多少錢,所以你只能挑適合自己的。
自從來到同城以后,兩個人的小日子過得也算很愜意。只是郭占金偶爾還會偷偷的想起梅香,但現(xiàn)在想起梅香的時候反而會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誠心勾引良家婦女就是一個流氓的行為,怎么會那么干呢,一想到這些,郭占金自己就后悔的要命,甚至都不敢繼續(xù)想下去。這可是這一生的恥辱柱上再也抹不去的一筆重彩,每一次回窺都異常耀眼的存在著,并閃著詭譎的光芒,時刻刺痛著他創(chuàng)傷了的良知。
對于梅香,郭占金此生注定是無法忘記的,但現(xiàn)在卻比以前又多了些愧疚。本來在自己的計劃里,帶到同城的應(yīng)該是梅香,如果是那樣,就不會存在對梅香的負(fù)疚??墒?,沒辦法,一個凡夫俗子怎么可以爭的過造化,既然造化愛弄人,區(qū)區(qū)一介草民焉有不屈之理。
認(rèn)命。
但快樂與心傷常常同時縈繞在他的心頭,一半為梅香,一半為秀芬。
常常無名的隱隱的悸動不知是痛,也不知是傷,攪擾著他看是平靜的外表下凌亂的心緒。時間真就是一副治愈創(chuàng)傷的良藥,時間久了,麻木了的神經(jīng)麻木著他的過往,似乎那一切好像從來就沒有發(fā)生過一樣,于是便心安理得的享受著那另一半的快樂。
因為,秀芬年紀(jì)也小的多,又有病,所以他把秀芬像個孩子一樣寵著,慣著。只要是他在家里,所有的家務(wù)活他全包,而且,煙酒也不怎么沾了。一個院子里住著好幾戶礦工家屬,那些女人們非常羨慕郭占金的媳婦兒嫁了個好女婿。
鄰居家里不久前又填了個女兒,秀芬喜歡的像著了魔一樣,隔一會兒就想過去看看人家的孩子,又怕人家嫌棄,弄的自己心癮難耐的癢癢著。
她也想自己生個孩子,可是,以前看過病的醫(yī)生們都說自己不能生孩子了,否則會有生命危險的,可是,每天看著人家的孩子,她的心里酸酸的總也不是個滋味。
一天下午,下班的時間,秀芬做好了飯,正在桌邊等著郭占金回來,因為郭占金干的是重體力活,秀芬很心疼占金,只要是占金回家吃飯,她都會變著法兒的做點兒占金愛吃的。見占盡進屋,秀芬急忙上前,幫占金遞上洗臉的毛巾,說:“快洗洗手,吃飯吧,今天又是你愛吃的莜面,還有肉呢?!?p> “一進門,我就聞著了,真香?!闭冀鸲⒅惴业哪槪瑵M意的微笑著。
“快吃吧,莜面趁熱吃?!毙惴覟檎冀鹨税胪肴鉁?,夾了一筷子莜面在里面,占金急忙說:“哎呀,我自己來吧,你也快吃吧。”
“嗯,你多吃點兒,你上班比我累?!?p> “你也多吃點兒,你身體好比什么都強?!闭f著占金也替秀芬夾了一筷子飯。他們對望了一眼,都欣慰的笑了。
飯后,郭占金搶著收拾飯桌。秀芬習(xí)慣了,也不和他搶,就躺在床上休息,腦子里卻在想著心事,等占金收拾完坐到她身邊的時候,她才起來趴在占金的肩上說:“你喜歡孩子嗎?”。
“喜歡,隔壁生了個女兒吧,挺好?!?p> “我們也生個女兒吧。”她咬著下嘴唇望著郭占金的臉,希望能看到占金欣喜的表情。
“說什么呢你?!闭冀鹁拖袷鞘芰梭@嚇一樣,一把把秀芬從背上拉到了胸前,捏著秀芬的鼻子,語氣溫和的不像話:“聽話,以后不許你再有這個想法,你忘了,醫(yī)生是怎么警告你的,再說了,就我們兩個也挺好的,有孩子多麻煩呀?!?p> “你說的不是心里話,哪有不想要孩子的人。”秀芬賴在占金的懷里噘著嘴,還帶著點兒小小的生氣。
“秀芬,你身體不行,要是喜歡就讓我媽給打問的抱一個女兒吧,你說自己生哪能正好就生個女兒。”占金知道自從隔壁家生了女兒后,秀芬就每天喋,喋的夸個不休,他也看出來秀芬特別想要個孩子。
可是,他不敢冒險。
“我沒出嫁的時候,覺得這輩子不嫁一回人就白活了,等嫁了人,又覺得這輩子不生孩子也是白活了,占金,我不想白活一回。”秀芬閉著眼睛將臉貼在郭占金的胸口上平靜的卻異常堅定的說。
“甭瞎說了,秀芬,那沒影兒的事兒咱們不去想,行嗎,走吧,天黑還早,咱們出去走走,帶你去見識見識同城的面是怎磨的?!惫冀鸷ε滦惴液紒y想,也惦記著很長時間了沒去面粉廠看看,他輕輕地把粘在身上的秀芬推起來,拉著她走。
亂糟糟的街上到處都是人,雖然沒有下過雨,可這條不太寬的小路上坑坑洼洼的到處都是人們傾倒的生活污水,甚至還有屎尿,惡臭味充斥著整條街道。他們沿著街邊上勉強可以通過的小路向村外走去,七拐八拐的。秀芬捏著鼻子,跟著占金出了水泉村。
還是一路下坡,路邊除了偶爾一顆自石頭縫里鉆出來的歪脖子樹,還有一些零散的上面落滿了灰黑色的塵土的野草,便什么也沒了。秀芬挽著郭占金的胳膊,不屑的說:“光禿禿的哪里像個夏天的樣子,還是咱們老家好。”
“這里是礦區(qū),自然是石頭多,往遠(yuǎn)看,你看,遠(yuǎn)處山上也是綠色的,老家哪里好?窮的飯都吃不飽。”
“是呀,要不是因為窮,怎么會有人打了光棍呢,怎么會便宜了我這個病蛋子呢?!?p> 郭占金側(cè)身捏了一下秀芬的臉,兩個人一路嬉笑著下山了。
面粉廠
門口停著一輛大卡車,工人們正在裝車。老板站在門口罵罵咧咧的不知在罵誰,看見郭占金走過來,急忙拉著郭占金說:“哎呀,大桿子,你來的正是時候,快幫個忙,人家要一車面粉,我這兒正缺人手呢?!?p> “行。”占金回頭對秀芬說:“你站遠(yuǎn)一點兒,我去幫個忙?!?p> “嗯,你去哇?!毙惴衣犜挼狞c點頭,推到了稍遠(yuǎn)一點兒的墻根底下。
不大一會兒,一輛滿載著面粉的卡車,噴吐著黑煙,一路塵土飛揚的施遠(yuǎn)了。
老板很客氣的邀請秀芬進屋坐,并問長問短的,秀芬眼睛躲躲閃閃的不敢看老板的眼,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一問一答間,羞答答微微含笑,小巧的雙唇開啟,露出了兩顆尖尖的虎牙,一幅俊俏而又楚楚可憐的樣子。
“大桿子,我說怎這么長時間不來我這兒了,原來有了媳婦兒了,娶上媳婦兒你就得對媳婦兒負(fù)起責(zé)呢,下井那么危險的活,快別干了,來我這兒哇,一樣的干活,一樣的掙錢,我這兒肯定沒有生命危險,錢有的掙,面有的吃,你不考慮考慮?”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我們外地人,來這兒除了下井也找不到別的活兒,當(dāng)時也不知道你這兒缺人手?!?p> “回去,辭了哇,我看你這個人干活挺實誠的,咱們相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來我這兒,后面給你騰一間房子,再說了,村里住著也比礦區(qū)環(huán)境強多了。”老板急于離開,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再次見到占金時,他從心里就決定了想讓占金替他看管面粉廠,于是熱情相熟的話說的好聽極了。其實哪里像他說的那樣好像相處了很久的朋友一樣。
“那行,謝謝你大哥,我們過幾天就下來?!惫冀鸶吲d極了,遠(yuǎn)離下井還能一樣掙錢是他想都不敢想過的事兒。老話常說:干什么都是給自己干呢。要不是經(jīng)常給人家?guī)兔γ赓M干活,老板怎么會看中自己呢。
回家的路上,占金的心情格外的好。他拉著秀芬的手,不由自主的輕輕的哼起了小曲,卻不料竟是自己最熟悉的二胡的調(diào)子,他急忙停住,并假裝咳嗽了兩聲,心緊跟著撲通,撲通的亂跳了一陣。他偷眼看了一下秀芬,還好秀芬正吃力的爬著坡呢。關(guān)于梅香的事兒,秀芬一點兒都不知道,他也不想讓她知道,并不是害怕,而是不想給秀芬增加無畏的煩惱。
一段小坡對郭占金來說不算什么,但對秀芬來說,卻很吃力,他急忙殷勤的蹲在秀芬的腳下,說:“來吧,我背著你。”
“真懂事兒。”秀芬調(diào)皮的說“我想鍛煉一下我自己,再走一會兒吧?!?p> “你能行嗎?”郭占金關(guān)切而又擔(dān)心的問。
“就你能行,借我一只手就可以了,你真的想來面粉廠上班?”
“真的,下井可能會多掙幾個錢,可是很危險,去年的事兒現(xiàn)在想起來還后怕呢,萬一我死了,你怎么辦,所以,咱們穩(wěn)穩(wěn)地有錢花就行了,何必冒那個險,你說呢?”
“聽你的?!?p> 夕陽的余暉陶醉了金色的晚霞,它們歡快的舒展著金色的羽衣自由自在的徜徉在浩瀚的天際,兩只不知名的小鳥在桃紅色的天幕下上下翻飛,快活極了,正如這地面上兩個長長的影子,一會兒高,一會兒矮,一會兒分開一會兒又重疊在一起,他們笑著,他們打鬧著,女聲忽而嗲,忽而怒,忽而咯咯咯的邊笑邊愉快的嬌喘著。
幾天之后,郭占金借了一輛架子車,連媳婦兒裝了一車,搬進了面粉廠的后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