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忘川

　　傳說，凡人身亡后，魂魄離體，七日內(nèi)，了了生前所愿，見了生前所愛，便由鬼差引著，過鬼門關(guān)，經(jīng)黃泉路，須臾便是奈何橋。

　　橋上守著一名老嫗，名喚孟婆。

　　孟婆手持黃湯，喚孟婆湯，意為一世荒唐，乃亡者生前之淚，或喜或憂，或癡或怨，或愛或恨，孟婆將之拾起，熬作忘情水。

　　由亡者飲之，黃湯入腸，便可忘卻前塵往事，過奈何橋，投胎轉(zhuǎn)世。

　　橋下有死水，名曰忘川，拒飲黃湯者，須躍入忘川河，受千年流轉(zhuǎn)之苦，不生不死，不老不滅。

　　忘川河水通體血黃，里面盡是不肯投胎的孤魂野鬼，蟲蛇滿布，河面偶爾刮過冥殿里吹來的陰風(fēng)，血腥撲鼻，只聽得哀嚎遍野，卻無人在意。

　　一入忘川，將受千年折磨，望其所愛，過奈何橋，雖能得見，卻不能言，不能語，不能喚其名，不能阻其路，生生世世，輪回不休。

　　都說忘川河如同死水，彼岸花倒是生得好看，見花不見葉，見葉不見花，花葉生生不相見，相念相惜永相失。

　　忘川河畔有一少女鬼差，為擺渡人，名喚忘川，守花護(hù)河，看遍孤魂流轉(zhuǎn)，聽遍野鬼哭嚎。

　　擺渡人，只渡孤魂，不渡仙家，可渡千萬人，卻唯獨渡不了自己。

　　傳言，得一株千年生葉、千年生花的彼岸花王，便可復(fù)人骨血、生人新膚，再飲一杯忘川源頭活水，便可再生前世記憶。窮盡彼岸花田，方可尋得此花。

　　“傳說便只是傳說罷了。”忘川聽著孟婆的故事，她可從未聽冥王提起過彼岸花王，“且不說凡人來不得冥府，便是仙家來了，也渡不過忘川河，更別提要去尋這花兒了?！?p>　　孟婆伸手接住了幾滴眼淚，掌心晶瑩的淚水，凝著世人的愛恨，孟婆吹了一口仙氣，眼淚便像活了一般，找到了它們的主人，一個個土黃色的罐子，里面都是世間人的淚，盡是苦澀。

　　孟婆笑著對忘川說：“信則有，不信則無?！?p>　　忘川守著這死水，每天都看著所有鬼魂凄慘的模樣，聲聲慘叫不絕于耳，“為何他們不去輪回，卻要在這兒受錐心刺骨之苦呢？”

　　孟婆站在奈何橋頭，看著這些人，再看看自己手中淺黃的湯，說道，“冥王曾立下規(guī)矩，來到冥府的孤魂野鬼，若不肯喝我手中的這碗湯，便要在忘川河中受千年之苦，千年后，若心念不滅，愛恨不減，前事不忘，便可重返人間，去尋生前所愛所恨?！?p>　　孟婆端了一碗黃湯，遞給了一個書生模樣的鬼魂，“不過，說到底，千年光景，恨也早就被磨光了，剩下的便是愛罷了?！?p>　　“竟有這種事？”忘川也不過守了這河百年有余，自己怎么來到這兒的，倒是也記不真切了。

　　只是有一天突然醒來，便到了這冥府，除了或昏黃或慘綠的燈燭，什么都沒有，冥王讓她守著，她便守著，只當(dāng)作消遣罷了。

　　“那可有人熬過了這千年光景？”

　　孟婆臉上不露喜怒，淡淡地說，“還沒有呢！這水凄涼得很，沒有人能熬過千年，因為執(zhí)著于塵世，不肯投胎轉(zhuǎn)世的孤魂野鬼，最終也不過是重走這奈何橋，求著我要一碗湯，喝了之后，輪回去了，只是三生三世不得為人為畜，只能成花成草，三世之后，再來討一碗湯，才可再入人道?！?p>　　“那我們?yōu)楹尾荒茌喕啬?？”忘川守著這河，自己也有些倦了。

　　“這話你跟我說說便罷了，莫讓那白面黑臉聽了去，讓冥王知道了，肯定又要責(zé)罵你了?！?p>　　孟婆覺得忘川今日的問題多了，還好今日過橋的人少，難得清閑，才同她說得多了些，“我們是冥府鬼差，注定不能輪回的?！?p>　　忘川嘟著嘴巴，問道，“那我為何會來到這兒呢？我問了你無數(shù)遍了，你每次都不說?！?p>　　孟婆每次都會被忘川的這個問題難住，“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有一天，冥王帶著你從凡間回來，把你放在渡船上，讓我好生照顧你?！?p>　　忘川一提到冥王就犯難，那家伙都不知幾萬歲了，平時就冷著一張臉，穿著黑色的長袍，更顯得鐵面無情了，管人生死，判人輪回，這冥府里所有的鬼差都得聽他差遣。

　　“可平時又不得見冥王，見了又是那般冷面冷語，叫我能不好奇嗎？”

　　“行了，今兒個問得夠多了，還不快去清點你那嬌貴的花，少了一朵，冥王可是要拿你是問咯。”

　　“我倒是很想知道自己是誰呢？”忘川小聲地說道。

　　冥府的時間過得很慢，燈燭一暗，便是凡間的夜晚，一亮，便是白天，在這兒的一天，抵得上凡間的三天三夜，忘川必須趁著燈燭未滅，清點這些彼岸花。

　　忘川抱怨道，“也不知道這花有什么金貴的，少了一朵兩朵，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總不見得有哪只愛美的鬼看到了，摘了去，做了胭脂水粉吧？”

　　孟婆見忘川還是一副喋喋不休的模樣，只無奈地?fù)u搖頭，“你啊你，這花可以掩去鬼氣，回到凡間，雖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但也總有心懷不軌的鬼魂，想要竊得這一花一葉的。”

　　“可是要摘花必須自損精元，誰會這么傻啊？”

　　忘川也聽過不少鬼魂想來偷食這些花，可是每次還不等他們靠近，便會被忘川發(fā)現(xiàn)，交由冥王處置，或者有時候他們接近了這花兒，一伸手便會被灼傷，更有甚者魂飛魄散。

　　忘川守了這花幾百個年頭，倒是真的沒有丟過一朵花。

　　昏黃的燈燭滅了，慘綠的燈燭替之，冥府所有的東西都像靜止了一般。

　　過了鬼門關(guān)的魂魄會被安置在黃泉路上的一處亭子里，喚作孟婆亭，等黃色的燈燭再次亮起，才能繼續(xù)往前走。

　　忘川河中的孤魂都沉入了河中，待明日繼續(xù)受苦受難，也有不少鬼魂會停在岸邊，等著明天的到來。

　　忘川數(shù)過三遍，今日的彼岸花一朵不多，一朵不少。

　　到了岸的盡頭，她又看到了那個女子，一身素衣，對著河水，梳著自己的長發(fā)，慢慢地整理自己的衣物妝容，再戴上那個圖案樸素的碧玉簪子，更加顯得優(yōu)雅大氣。

　　忘川一直不敢去跟她說話，因為鬼差是鮮少與這些孤魂交流的，忘川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冥王定下的規(guī)矩，反正大家都這么做了，忘川也便這么做了。

　　女子整理好自己的妝容，一轉(zhuǎn)頭，便對上了忘川的雙眸。

　　她真美！忘川在這慘綠的燈光下，也能隱隱感覺到她脫俗的容貌，面若桃花，眉若柳梢，櫻桃小嘴，舉手投足都透著端慧文雅。

　　她生前肯定是一個大家閨秀吧！忘川猜測。

　　“大人安好！”女子第一次喚自己，忘川有些吃驚?！靶∨欲惣?，拜見忘川大人?！?p>　　忘川有些驚了，“你認(rèn)得我？”

　　“當(dāng)然認(rèn)得。大人可是這冥府里長得最好看的一個了，您守著這河、這花，我們每日都能見面，只是大人您從來都不肯往水里看一眼，不過，我們倒是天天能見到您的容顏呢！”

　　“你這是在奉承我？”忘川一時分不清她說的是好話還是壞話。

　　麗姬見忘川面露不悅，也不敢再大膽妄言，連忙賠禮道歉，“小女子不敢，只是這冥府生活太寂寥了，我與大人有緣在此相見，自然就想多親近些?！?p>　　忘川也不是不知變通的人，這冥府確實太過無聊了，孟婆的故事聽完了，再來聽聽這些孤魂野鬼的故事，也是極好的。

　　“大人若是愿意，可否坐下聽小女子給您講個故事？”麗姬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空位。

　　忘川素來喜歡聽故事，孟婆的故事聽得膩了，自然不會放過這新鮮的故事，便席地坐下，絲毫沒了鬼差的模樣，“那你便說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