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拉斯矗立在火場之中。
他并沒有抬頭去看那片天空,但當連在火場之中,在那噼啪爆裂的木頭燃燒聲之中,他也能夠清楚的聽到呼嘯的狂風(fēng)聲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所要等的人已經(jīng)來了。
風(fēng)助火勢,一場大火本身往往難以蔓延,但只要狂風(fēng)一吹,就能令這些火焰飛舞沸騰,帶來氧氣的同時也擴散了火焰的范圍,最終一點火星就能燒成一片火海,但此刻,這風(fēng)的風(fēng)力過于迅猛強勁了,以至于那些尚未完全燃燒的木頭、草葉等都被這風(fēng)吹得向后飛去,令得灼熱焦炭一般的地面變得剎那間露出土地原本的本色,連灼熱的灰燼、木炭和殘渣都被這狂風(fēng)吹走,只有帶著微微余溫的地面,讓那只白獅鷲落在其上。
這并非魔法,甚至不是神器能力。
只因為那名令人聯(lián)想到太陽一般的慈愛天使,輕輕的吹了一口氣。
薩爾拉斯的心里反而忽的一松。
沒錯了。能夠做到這種夸張的不講理程度的,必定是那位......
“【完美騎士】?!?p> 那穿著禮服的老人這才從白獅鷲背上翻身而下,輕巧的落在地上。他身材極高,雖然和薩爾拉斯比起來沒有那么夸張,但對于普通人來說超過兩米的身材也是相當驚人的,更何況雖然老邁,老人身上卻還有清晰明顯的強健肌肉,勻稱的身材比例,顯露出其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姿態(tài)。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皺紋卻也掩蓋不住他的俊朗,那微微上翹的小胡子和梳成微卷的小劉海,無一不難看出他年輕時絕對是個花花公子。
其禮服異常簡單,雖然奢華但卻沒有許多金燦燦的裝飾,只是在袖口領(lǐng)口有些許金線的刺繡,以及在胸口的位置,一個由金線繡成的三神器的圖案蔓延擴散至背后。
“又見面了啊。上次見到你的時候,可還是八十年前了?!?p> “別在意老頭的瘋話,我知道你們這些人的難處——我只是對曾經(jīng)的伙伴打個招呼。”
老人先是自顧自的對著薩爾拉斯的盾牌打了個招呼,然后才把目光投向這個身量極高、尤其是在獲取神器的力量之后仿佛再度發(fā)育,現(xiàn)在已經(jīng)超過兩米三十的高大北方戰(zhàn)士。
“北方戰(zhàn)線,布雷斯特要塞,前沖鋒隊長,【壁壘】的薩爾拉斯......我沒記錯的話,你才剛剛成為正式的勇者不到三個月吧?連能力都尚未覺醒的話,可不能說是正式的勇者?!?p> 老人并沒有做自我介紹,但薩爾拉斯心知肚明,他微微一點頭,沒有顯出半點卑微的樣子。
“是的。在人生走到一半之時,我又獲得了新的人生?!?p> “可別這么說。你們做得不錯,在米洛爾的事里,做得超乎了我的意料?!?p> “米洛爾?”
薩爾拉斯迷惑了一下,他努力在腦海之中搜尋著這個名字,最終回想起,在殺人鬼事件之中被屠戮的那個貴族家庭,似乎就有一個人叫做米洛爾,當時沒能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還令勇者們一度懷疑是不是那個殺人鬼有食人癖。
“——那個能夠化身為龍的暴走勇者嗎?”
“聰明。不需要我多說廢話,我喜歡聰明人?!?p> 老人呵呵一笑:“那一次,你們的報酬,以及護城河任務(wù)的報酬,我都暫且扣下來了。這一次,只要你們表現(xiàn)得足夠好,我們會轉(zhuǎn)而將其換成更為寶貴的獎勵——一次性的交給你們?!?p> “其中,有一件乃是我私人拿出的道具,相信你會很需要?!?p> “您放水了?!彼_爾拉斯篤定的說著,“從最開始,哪怕是那個闖入這里的勇者,也在您的掌握之中——對嗎?”
“三圣的護國神將,三圣器的——【槍之勇者】,巴爾杜爾閣下。不,還是我應(yīng)當稱呼您為【冕下】呢?”
他無意再和這老人打機鋒,直截了當?shù)闹赋隽怂纳矸?,又繼續(xù)說著可以稱之為失禮的話。
此人正是三圣聯(lián)盟的最強勇者,目前已知的最強大的勇者之一。
其所持有的神器,就是三圣聯(lián)盟這個國家的根本所在,是以神器之名為國家命名的尊貴者。
也正是勇者們的最高上司,下發(fā)命令的最高位者,勇者殿的統(tǒng)帥者,上個時代的傳奇。
無需加上過多的頭銜,只要看到他那金線刺繡而成的圖案,就不會有人再用別的話語去贅述。
圣槍之名,足以說明一切。
而薩爾拉斯,卻像是半點不怕死的一般,說出了冒犯的話。
“我真為那些死去的士兵們感到無可奈何。”
“他們本可以活著的?!?p> 其話中所指,赫然是直接指責(zé)槍之勇者明明有能力使自己的士兵們一人不死,能夠救下所有人的性命,但卻為了所謂的布局和謀劃,令麾下的士兵們無辜死在極其強大的敵人手中。
老實說,薩爾拉斯的這番話語可以稱之為不知所謂。
老人并沒有動怒,只是收起了微笑。
“這是一場戰(zhàn)爭,北方的勇者啊?!?p> “你也并非天真的小孩,不會不知道戰(zhàn)爭之中,并不存在無辜者,更不存在不能死去的人。卷入戰(zhàn)爭的那一刻,不論是自愿或是無辜,死亡來臨之時都無話可說?!?p> “勇者的存在,并不是為了事無巨細的完成所有的事情,并不是為了拯救每個人的性命。我們并不是神,你也并不是神,盾之勇者?!?p> “我們只能做我們的事。身為大將,能否戰(zhàn)勝對方的大將才是你需要考慮的事情?!?p> “若是耽于拯救所有生命、沉迷拯救弱者的快感,最終也只會如同你們的那位初代圣盾勇者一般,迎著浪潮越走越遠,以至于最終身死道消?!?p> 其話語之中所指,赫然正是說薩爾拉斯這想要保護所有人的想法,是天真愚蠢而且可笑的。
“但我不討厭你這樣天真的人?!?p> 老人話鋒一轉(zhuǎn)。
“這份天真并不壞。若說圣斧乃是破壞一切的最終之結(jié)局、是撕碎萬物的終末審判,圣弓是帶來萬物之死的劃空流星,而圣劍是拯救世界的最終希望、是隨心意扭轉(zhuǎn)的萬能全知,圣槍是能夠扭轉(zhuǎn)局勢、超凡脫俗的旗幟,那圣盾這淳樸無華的,拯救所有的夢想,雖然空泛脆弱、雖然必定牽連自身,卻也不能稱之為不必要?!?p> “我知道,現(xiàn)在的你還無法理解?!?p> “沒關(guān)系?!?p> “從前的他也無法理解?!?p> “你們這些盾之勇者啊......”
“若是沒有那么固執(zhí)的話,也能活得更久一些吧?”
他緩緩搖了搖頭,伸手握住了那位天使的手掌,十指相扣,彼此之間僅有熱愛、只余摯愛。
光之槍于其手中浮現(xiàn)出來,其刺目的圣光連薩爾拉斯都無法睜開雙眼,甚至還并未有資格能夠直視這柄傳說之中凌駕于一切神器之上的三圣器之一。
光之洪流,如日光墜落、如月光灑滿。
燒透了整片森林的熊熊烈火,足以蒸發(fā)一片湖泊的恐怖熱量,就在這輕輕的旋轉(zhuǎn)槍柄的過程之中,不帶半點刻意,如清風(fēng)般消失于無形之中。
僅有些微的余溫。
“那么,按照軍演的規(guī)則?!?p> “薩爾拉斯,你被【殺】了?!?p> 軍演核心場地,要塞下。
一個傳令兵忽的跑了過來,穿過人群,穿過那些手持盾牌的護衛(wèi)士兵之后,稍微停頓了一下,才向著那位老將軍行了個禮。
“這是方才由巴爾杜爾大人所傳來的訊息。”
“大聲的說吧。是時候也該宣布這場戰(zhàn)斗的結(jié)果了?!崩蠈④姅[了擺手。
于是,傳令兵站在城頭,大聲的向八人宣告了他所帶來的消息。
“巴爾杜爾大人已經(jīng)【擊殺】了薩爾拉斯!”
“本次軍演九人全部被確認淘汰!”
這聲音一出,法雷爾原本嬉皮笑臉的臉上,忽的閃過一絲緊張。
就在這宣布勇者們已經(jīng)被全部淘汰,所有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氣的關(guān)鍵時候,他忽的開口了。
“你知道嗎?在我的家鄉(xiāng),有一個很有名的故事?!?p> “......?”
老將軍不解的看著他,但想到他們已經(jīng)被淘汰,倒也沒有太多的為難,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有一位功勞極高、權(quán)力極大的將軍,他甚至能夠逼迫他的王來簽署命令,號令其他的貴族們......”
法雷爾開始添油加醋的講起故事來,只是這故事不管原本是什么樣子的,讓他這么添油加醋的一講之后,倒是令人覺得仿佛是在惡意的抹黑諷刺槍之勇者,讓老將軍尷尬至極,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
直到他忽的話鋒一轉(zhuǎn)。
“魏武將見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遠國,使崔季珪代,帝自捉刀立床頭。”
“既畢,令間諜問曰:‘魏王何如?’”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加之是刻意用文言念出,落到士兵們耳朵里就是些古奧難懂的怪異語句,一時半會根本沒法理解,卻令某個人忽的眉頭緊鎖起來。
“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
他忽的用力向后一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就當士兵們還以為他累了,想伸手去扶他的時候,法雷爾就把手向著城頭一指。
“【然床頭捉刀人,此乃英雄也!】”
隨著這一聲,那四位“女勇者”,竟然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當場消失在原地,如同一陣青煙被吹散,只有那些外套的衣服落在地上,內(nèi)里竟然連一根骨頭、一片血肉也沒有。
她們根本不是人......
當然不是人!
這是......
某人的心頭忽的一跳。
他猜到了,他終于猜到了。
這所謂的投降的“八個人”,只有四個一直在喋喋不休的吸引我們的注意力的男人才是真貨——
那一開始到現(xiàn)在一言不發(fā)的女人們,全都是神器的靈體假冒的!
我早該想到的,勇者們是能夠?qū)⒒癁槿诵蔚纳衿黛`體釋放出來的!
那些東西雖然脆弱得一拳就能打碎,但只要不做接觸,粗略觀察,事先不做任何準備的話,任誰也不能在短時間內(nèi)發(fā)現(xiàn)那只是靈體假扮出來的......
壞了壞了壞了壞了!
這就代表著所謂的“被觀測到而淘汰的八個人”,僅有這四個男人才算是被淘汰了......
因為白獅鷲根本沒能觀察到她們......
——她們根本就沒被【看到】!
思緒轉(zhuǎn)動之間,木筏這邊已經(jīng)騷亂了起來。
本來有些懷疑的將官們將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男勇者身上,但當這詭異景象一出現(xiàn),盡管沒有經(jīng)驗,他們還是第一時間意識到了不對勁,一波弓箭就向著那早已被他們懷疑良久的船上的雜物覆蓋了過去,洞穿木板、射穿箱子的聲音不絕于耳。
想偷襲,還太早......
只是,男勇者們的臉上,一點計謀被看破的震驚都沒有。
因為,女勇者們并非藏身在那堆過于顯眼的雜物之中。之所以將雜物堆積的那么明顯,正是為了讓人去懷疑......
碎裂的是那木筏靠近岸邊的冰層。
一柄大劍斬碎了那本就不算特別厚重的冰層,隨后,飛出的就是有著火紅色頭發(fā)的女勇者。
菲斯特已然處于狼血的狀態(tài)之中!
那飛舞的鏈劍勾住了士兵的鎧甲,看似瘦小的身軀之中卻能夠迸發(fā)出夸張的恐怖力量,竟然把站在岸邊的士兵們一勾就是三四個的一起勾下護城河里,自己則借著這力量飛身而上,只消一記飛踢,就把一名將官踢得不省人事。
只有一人之力,卻讓整個隊伍都騷亂了起來。
動手的并不是只有她一人而已。
沒有了紅白二色的巫女服,身穿內(nèi)里貼身的素衣的米莎正以幾乎貼著地面的姿態(tài)疾行。其所經(jīng)過的士兵盡皆痛苦的跪倒在地——這位劍士故意令劍刃折斷在士兵們的腿彎之內(nèi),使得他們根本無法站起身來,即使再多本事也一樣發(fā)揮不出來,而其手中之劍不斷折斷又重鑄,片刻之間,士兵們已經(jīng)倒了一片,為伊莉雅讓開了一條通往城門大鐵閘的道路。
白色長發(fā)的少女就這么拖著那柄奇異的巨劍奔跑起來,其靴子每一次落在地上,其口鼻每一次吸入空氣,都會令得那柄大劍之上的風(fēng)聲越發(fā)凄厲、其咆哮越發(fā)響亮。
她就這么站在那沉重、渾厚,重達數(shù)千公斤以上的巨型鐵閘之前,揮出了大劍。
天元劍·無限,斷鋼·無限刃!
正如其名字一般......
斷鋼之劍,斬斷了鋼鐵閘門!
那刺目的火光之中,那可怖的摩擦聲之中,大劍竟然真的將鐵閘門一刀斬斷,鋼鐵墜落深深的插入巖石地面之內(nèi),僅有灼熱的斷面滋滋作響!
這些家伙要強攻城樓......
“保護將軍!”
來不及阻止這些勇者們的將官如此大喊著,城頭之上的那些持盾士兵們一擁而上。
只要阻擋一下,他們還是會失敗——
這四個女勇者還是無法突襲到將軍身邊!
——等等、四個——
還有一個......
還有一個女勇者去了哪里?!
他目光瞬間左右橫掃,卻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直到一聲怪異、扭曲、叫人不快的尖細聲音響起。
“yooooooohe!”
“魔彈射手、第一魔彈、貫通之彈!”
發(fā)出此聲音的是一個簡直不能夠稱之為人的家伙——靛藍色的皮膚、鳥籠一般的頭、巨大的獨眼,還有那叫人惡心的咯咯咯咯的笑聲。
其身前的,正是一名三圣騎衛(wèi)隊的戰(zhàn)士......
不對,她就是那個女勇者!
將官終于想通了這一切。
從一開始,這個女勇者就是打扮成了騎衛(wèi)隊的樣子,躲在冰層里......
那個紅頭發(fā)的矮個子把人拉下水不是隨便亂打的......
她是有意為之!
她是要借著這個機會給這個人作掩護、誰也不會懷疑剛剛從河水里爬上來的自己人......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他們找不到將軍的、將軍的最終計謀還是會生效、我們還是可以贏......
一顆銀白色的魔彈,從其手背之中脫離而出,劃著煙花繚亂的復(fù)雜路線穿過了士兵的盾牌縫隙、繞過了伸出的手掌,在那老將軍震驚的目光之中——
——一槍打穿了他身邊那名護衛(wèi)的鎖骨。
也就打碎了他戴在脖子上的,藏在衣服里的......
......【雄獅天鷹徽章】。
“只要我們一制造混亂,護衛(wèi)們必定先去保護真正的將軍?!?p> “千金之軀不坐垂堂。首領(lǐng)怎么會把自己暴露在如此隨隨便便的地方?”
“但你也絕不可能讓局勢自由發(fā)揮,一定會在能夠看到這一切的地方......”
“你必定就在那里?!?p> 法雷爾冷笑著,雙手抱胸,那臉上似乎能夠看到些許計謀得逞的自豪。
“抓到你啦?!?p> “【捉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