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相信,幾個同學都挨打了。
恐怕唯獨我,沒有被張老頭打,甚至連罵都沒有罵。
看著張老頭平靜的神態(tài),我始終提心吊膽,也在我提心吊膽中,那一晚就樣度過了。
第二天一早,我本打算認錯,卻被張老頭攔住了。
他說,“你只是一時的愧疚而已,今天穿好看一點,跟我去個地方吧?!?p> 我看著張老頭,又一次穿起了那久違的西裝,將皮鞋擦得反光。只是...西裝不再那么筆挺了,皮鞋也走得不是那么順其自然了,變成了一瘸一拐。
張老頭硬要我穿上新衣服,將自己打扮得體體面面的,我還以為我們要去拜訪誰家。
直到我們?nèi)チ塑囌?,坐上了汽車,一直到了中午,來到了我出生的小?zhèn)。
看著張老頭和諧的笑容,與那些商販有說有笑,買了黃色的菊花,還買了水果,買了香燭,還買了紙錢,我才意識到,我們要去看誰了。
那一路,我就低著頭,跟在張老頭的身后,時不時看一眼他的背影。
爺倆的心態(tài),完全不在一個點上。
張老頭是帶著喜悅的心,而我卻是帶著忐忑,隨他路過了以前居住的房子,穿過了小林,走上了山坡。
來到那,唯一一座,長滿野草的孤墳前。
“小花啊,你兒來看你了,你看看,你還認識他嗎?”張老頭笑著,走到那墓碑前,自言自語。
而我,站在不遠處,就好似腳下被千斤巨石所絆,我怎么也邁不動腳,尤其看到墓碑上,那刻著一竄竄的字體,還有墳頭上隨風飄動的枯草,我走不動了。
張老頭點燃了香燭,插在了水果上,放置于母親的墓碑前。
“娃都十四歲了,想不到吧?你走時,他好像才九歲吧,越來越長得像你,尤其那眼睛,我怎么看都像看著你一樣。”老頭一邊說,一邊打掃著墓碑前的灰塵。
直到墓碑前的灰塵,完全被掃盡后,張老頭才沖著我招手喊道,“傻站著干嘛?你不過來,跟你媽問聲好?”
我頂著千斤巨石的力道,一步一步走向了墓碑前,還沒走到近處,我的眼目里已經(jīng)被霧水覆蓋了,那一刻,我想到了媽媽對我無微不至的關(guān)心。
想到了媽媽,在張老頭揍我之時,拼盡全力的護我。
想到了,在媽媽臨終前,也不忘冒雨來接我的畫面。
我雙腳一軟,啪的一下跪在了墓碑前。
張老頭沒打擾我,他自顧自的清理著墳頭的枯草,任由我跪在母親的墳前沉默不言。
直到張老頭將枯草全部清理干凈后,他才拍著手,一瘸一拐的走到我的身后,用那粗糙的手掌,搭在我的肩頭,用那種凝重的語氣跟我說。
“你好好想想,仔細想想,你還記得你媽媽的樣子嗎?”
僅此一句,讓我淚如江堤!
那一刻,是有多么諷刺,是有多么可笑?
我連我親生母親的樣子,我都快記不得了,一別六年,我連至親之人的模樣都忘了!
初中后,物質(zhì)的洗禮,玩物喪志的我,就連李立的模樣都快要忘記了,更別說母親的樣子了。
還記得,在鄉(xiāng)下,每每張老頭揍我,我第一時間想到的人,就是母親,而這一刻,我連她的樣子都記不起來了。
“怎么?想起來了嗎?能用你學習的詞語,大概描繪一下,你母親的樣子嗎?”張老頭蹲在了我的身后,我卻一直哭,一直哭。
先從無聲的抽泣,變成了嚎啕大哭,我側(cè)頭,淚如雨下的模樣,對著張老頭說,“爸!我錯了!”
張老頭卻憨憨的笑起來,對著我說,“別跟我認錯,你應該向墓碑里的她,那個生你來到世界的人認錯。”
我對著墓碑拼命的磕頭,三個不夠,十個、二十個...
直到我額頭都淤青了,張老頭才拉住我的后衣領(lǐng),然后揉了揉我的額頭,讓我站起身來。
他點燃了煙,站在母親墳頭前,吐出一口煙霧,喃喃道,“娃大了,我不敢打他了,臭小子現(xiàn)在在學校,稱王做霸,小跟班多如牛毛,我一個糟老頭子,還打不過這群少年呢?!?p> 我無地自容,我羞愧得語無倫次。
“要是你還在,我也不至于這么束手無策,好多時候想輔導一下娃的學習情況,但我這文化水平...”老頭又吐出一口煙,一陣自嘲的笑著。
張老頭接連自言自語了數(shù)十句,我就一直站在旁邊老老實實的聽著。
直到他轉(zhuǎn)過身,對著我,雙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才又笑著跟我說,“你知道,你爹為啥叫張建嗎?”
我拼命搖頭。
張老頭揉了揉我的頭發(fā),解釋道,“你爹的名字,自然是你爺爺取的,你爺爺是希望我,做人坦率、建立起自身的同時,也要樹立起榜樣與義務?!?p> “當然,我現(xiàn)在不奢求你能明白那些責任與義務,但只希望你,做人,坦坦蕩蕩?!?p> 是,那個時候我真不曉得,一個男人的責任在哪兒,在我看來,就是讀好書,好好讀書,這才是我最大的責任。
“你覺得,你欺負一個弱小的人,能給你帶來成就感?還是取悅他人,讓你很自豪?”
我啞口無言,不曉得該怎么回復張老頭,從內(nèi)心中迸發(fā)出愧疚,想到陳小易被我這樣欺負,若是換做是我,那我該怎么辦?
張老頭又點燃一支煙,并用目光,眺望遠方烈陽下的小鎮(zhèn),隨后又是一語,“你的名字,自然也是我取的,我是希望你,像陽關(guān)一樣明媚,而不是做個無用的人?!?p> 說完那句話,張老頭將紙錢壓在了母親的墳頭上,我回過神,幫著張老頭一起做。
一直到了下午,爺倆才下了山。
在要離開之時,我對著張老頭說,“爸,我想再給媽磕個頭?!?p> 那一天,張老頭以父之名,教我育人之道,他的名字與我的名字,都是那么正氣凌然,而我卻做著敗筆之事。
直到回到了縣城,回到了我們的住所,在我洗漱的時候,我才曉得,我自己的童年是有多么愚蠢。
我才曉得,陳小易消失的那三天,張老頭都經(jīng)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