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飯后,柏文便一個人出了門。
眼下已然接近一更天,也就是差不多傍晚七點鐘左右,天色已然開始暗了下去。
好在鄴城作為一個商業(yè)繁華的大城市,此刻街坊間卻仍舊燈火通明。
同前漢時期不同,本朝為了刺激商業(yè)的發(fā)展,雖然未直接取消宵禁,但在如鄴城這般的大城市中,卻將宵禁的時間延后到了二更三點,也就是半夜十一點鐘左右。
所以對于鄴城來說,眼下雖然天色已經開始黑了下去,可真正的夜生活卻是才剛剛開始而已。
當然,柏文平日里卻是沒什么夜生活可言的。
他眼下出門來,其實是為了買書。
這四年里他一直都在為了能夠考上鄴城大學而努力著,平日里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讀書、寫策問,以至于甚至都沒時間考慮過娶妻的事情。
鄴城大學的入學考試和結業(yè)考試一樣,都是采取的射策考試的形式,也就是做議論題。
每位考生需要從五經,也就是《詩》、《書》、《禮》、《易》、《春秋》中選擇兩經來作答,然后在這兩經的范圍內抽十道策問題來作答。
這個作答的過程,便被稱作射策,其中的“射”并非是指射箭,而是指代思維從出發(fā)直到最終抵達答案的一個過程。
每年鄴城大學的入學考試都競爭十分激烈,根據有心者的統(tǒng)計,歷年一般要十射五中者才有機會入學。
當然這個標準并非固定,而是有很多主觀的因素。
比如說某位批閱的經學博士,要是看到誰雖然十射只有三中,但是其中某一策問卻答得特別好,那么他照樣能以此為由,直接收下這名學生。
而柏文這幾年的入學考試結果卻都比較尷尬,一直都差不多是十射三、四中的水平,所以一直都不怎么甘心,總覺得在努把力,自己一定能考上的。
最近幾天里,他對這種觀點是愈發(fā)認同了。
因為在這幾天里,柏文便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經學水平竟然開始了飛躍式的進步!
很多原來即便有注釋,但卻仍舊晦澀難懂的經文,最近他卻是開始理解了。
甚至還能夠舉一反三,將一些零散的知識整合成體系!
家里買來的那幾些經文書籍,他原本苦讀了十幾年,卻仍舊只是知其然的程度罷了。
然而這幾天里,再又細讀過數遍以后,他卻是忽然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仿佛一個東西從小讀到大,此刻才終于明白了自己究竟讀的是什么的那種感覺。
也是讓柏文眼下格外激動。
以至于近些天來,他卻是有些不滿于家中僅有的那十幾本舊書來,當下吃過晚飯后,便萌生出來去市坊間買些書來看的念頭。
正好最近鄴城大學的祭酒高誘,新寫了一部《呂氏春秋注》。
雖然并非是五經著作,但由于《呂氏春秋》中本身包含有大量治國、禮法方面的內容,所以高誘在給《呂氏春秋》做注釋的時候,也提出了大量有關于禮法的觀點。
而湊巧的是,柏文本身主修的五經,便是《詩》和《禮》。
高誘乃是前漢大儒、燕太祖公孫珣之師盧植的鄉(xiāng)人,本來出身貧賤。
當年漢末天下大亂時,盧植返鄉(xiāng)隱居,于荒郊野地中開墾耕種,而高誘的父母由于仰慕盧植的聲名,所以也追隨著其于當地耕種。
期間,當時還是孩童的高誘,便一直侍奉在盧植身邊,直到其去世為止。
所以雖未正式拜師,但天下間的士人們,卻普遍都將高誘視作盧植最后的弟子來看待。
而大概也是得了盧植真?zhèn)鞯木壒剩哒T后來一直都潛心于學問,最終竟也成了一代海內名儒,并被朝廷征拜為鄴城大學祭酒。
而高誘乃是正統(tǒng)的鄭玄、盧植學派的繼承者,如今又是鄴城大學這個鄭學的大本營的祭酒,所以高誘本人在鄭學中的影響力也頗高。
連帶著他這本新著的《呂氏春秋注》,都開始受鄭學士人追捧了起來,甚至被譽為是在盧植的《禮記解詁》之后,鄭學于禮法上的又一發(fā)展!
說人話,就是鄴城大學的入學考試中,可能會被選作成策問的材料來考。
當然,柏文之所以想買這本最近出的《呂氏春秋注》,卻并不僅僅是為了應試罷了,而是同時也頗為好奇,被譽為鄭學中當代宗師的高誘,在禮法方面又究竟提出哪些觀點,從而好和自己最近的收獲來印證一番。
柏家的宅院離南市并不遠,很快柏文便走進了一處書肆之中。
眼下雖然天色已晚,但書肆中的人卻意外的多。
不過卻也正常。
一方面,最近《呂氏春秋注》這部書新出,很多人都和柏文一樣想買來閱覽一番。
而另一方面,卻是這個時代能夠讀書的人,多半是那些官員學子,這些人白天忙于公務,直到晚飯后才有閑暇來書肆里看書。
因而鄴城的書肆在白天時,反而多半是冷清的,偶爾有奴仆匆匆走進來,買完書便趕忙打包取走了,等到了晚上才會有一些人駐足停留、指點評論。
柏文剛一走進書肆,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書肆中的人竟聚在一起。
人群正中央站著兩個年輕士子,似乎在爭論的樣子。
其中一人此刻憋得面色漲紅、雙目圓瞪,明顯是處于下風。
而另外一人卻是錦衣華服、容貌俊朗,面容帶笑。
此刻那人環(huán)視四周,瞧見自己儼然成了書肆中眾人的焦點所在,卻是更加洋洋得意了起來,當即曬笑道:
“我說你們這些鄭玄的門徒,讀詩能從單純的文學中讀出教化來就算了,怎么現(xiàn)在讀呂氏春秋,居然從氣候變化中,卻能讀出禮了呢?”
“日月變遷、氣候流轉,此乃天地之道也,先天而有之,所以人們遵守時氣,不過是在順應天道罷了,和所謂的禮法又有什么關系呢?”
“莫非你們這些鄭玄的門徒,腦袋就這般腐朽,看什么都是禮?”
“難不成這太陽落下去了,月亮升上來,河水從西流到東,也都是你們規(guī)定的禮?”
仰望凌霄
感謝勝天半子的打賞,這一章寫的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