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變化太快，讓人措手不及。公社工作組進村指導(dǎo)，把集體田地分到各家各戶，生產(chǎn)隊解散了。村里動作快的人家圈占了屬于集體的魚塘、牛欄、村前村后荒地和龍溪水壩的灘涂。老人家感慨不已，以前是工作組動員農(nóng)戶把田地合入集體，如今還是工作組下來指導(dǎo)我們劃分田地。張學(xué)問用古話來概括，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村民紛紛點頭應(yīng)許。
生產(chǎn)隊解散了，村民沒有機會像以前集體出工時候一樣大家集中一處開心談?wù)摲婚g趣事。集體解散了，田地分歸各家。這回村民干活不論工分，都是各家各戶自干自的，收成全歸自己。村里人好像重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力量，他們起早貪黑，鉚足勁甩開膀子干。大家早晚難得見上一面，雖然還是同住一處，同喝一口井水，但是感覺遙遠了很多。
這幾天，天空終日烏云密布，連續(xù)下著雨。村民出不了工，三三兩兩聚在村口王宗良家碾米房聊天談?wù)?。碾米房寬敞，大門朝向村道。大家有的站，有的坐，有的蹲。談起坊間軼事，人人哈哈笑著扯開了話題。不久，談笑聲又吸引來不少人。
張學(xué)問年紀大，但總是談興最濃，侃完坊間趣聞，最后他少不了又夸耀起自己的眼力：“我就說嘛，咱村就數(shù)陶軍紅家的曉偉有志向，讀書有靈氣。他小時候我就看準他了。你看錯不了吧，高小一畢業(yè)，就考取全公社第二名，考上縣城中學(xué)啦?！?p> 村民知道他好吹，個個附和著：“張學(xué)問就是學(xué)問高，有眼光?！薄皬垖W(xué)問讀過書就是不一樣，眼力好，看得準。”
看到大家夸贊，他更加神氣起來：“要不是陶曉偉那場病，他肯定是咱們村讀書讀得最遠的大學(xué)生。一場病改變了一個的命，世上的事難料呢。老話說得好：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大家見他又開始賣弄古話，就岔開話題。王宗良問陶軍紅：“軍紅，你是我們村養(yǎng)鴨能手，開春打算抓多少小鴨仔來養(yǎng)呀？”
陶軍紅回答：“以前生產(chǎn)隊時候養(yǎng)鴨只敢養(yǎng)十只八只，不過癮?，F(xiàn)在任意養(yǎng)了。反正曉偉在家放鴨，開春就想養(yǎng)一百五十只，曉杰也上四年級了，可以幫忙。”
覃木工見王福貴在堂屋房檐下弄釣鞭，對王宗良說：“你二小子天天跟我家覃光明嘀咕，說什么要買一輛單車。你給他買了？”
王宗良聽了就來氣：“這小子比他大哥差遠了，不想好好干活，就懂整天尋思著花錢。買單車？全家不吃不喝啦？被他媽罵一頓，不敢吱聲了。”
覃木工也說：“我那兒子也不肯聽話干活，上午十點一過，就喊太陽大，受不了。莊稼人還怕什么太陽？我們這輩人誰不是干到十二點才收工？叫他跟我學(xué)手藝，又說不賺錢，不愿學(xué)?！?p> 這回，倒是張學(xué)問老人見識廣，他說：“你們不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你們還記得嗎？我們這代人，那時干農(nóng)活都是鐵鋤鐵鏟，肩挑手扛，石磨椎舂。到了我張家張興，你王家王福富，覃家覃力堅他們這一代，就給咱村鼓搗來了機械化，拖拉機，碾米機，抽水機。我說呀，要是等到張旺陶曉偉王福貴他們當家，又不知道給我們帶來什么新玩意呢？這正是，八月十五漲大潮，一浪更比一浪高?！?p> 大家聽聽也在理，呵呵地笑起來。
雨接連下了六七天。這天早上，紅霞布滿東邊天際。中午，云霞散去，天空一片澄藍，像洗過一樣，非常潔凈，顯得極其深邃。太陽光沒有經(jīng)過任何過濾，毒辣辣直射下來，曬得人皮膚燙熱。
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剛過雨水節(jié)氣，農(nóng)活還不算多。壯年老年人困在家久了，心里早就發(fā)癢，好不容易等到雨停天放晴，扛上鋤鏟出門看田地。一批小青年還沒有什么可做，聚在陶曉偉家屋后的龍眼樹下閑聊。
王福貴說：“天天下雨，真倒霉。昨天，大嫂去村口挑水摔跤，跌入水溝，手臂竟然骨折了。以后就由我包挑水了?！?p> 李家祥也說：“村路泡水那么多天了，到處都是沒過小腿的泥漿，不摔才怪呢。我二姐幾天前就把水桶摔裂了?！?p> 覃光明想了想，說：“水壩的水又不夠高，不然我們就可以把龍溪的泉水引入村里了?！?p> 陶曉偉聽了，突然有了主意：“我們到水壩實地看看，想個辦法把水引到村里來?！?p> 小伙子們踏著深陷腳脖的爛泥，來到龍溪水壩邊。正午時分，陽光猛烈。一群牛泡在水里避暑，見有人來，轉(zhuǎn)過頭望著他們。
李家祥說：“水壩的水飲用不了呀，村民都在這里放鴨放牛，水臟怎么喝呀？”
王福貴說：“龍溪拐彎山腳不是有一個泉眼嗎？出水量不比咱村古井小。也不遠，就在前面，我們?nèi)タ纯??！?p> 大家也想起來了，那泉眼緊靠崖壁，出水量可不小。于是，一個接著一個，沿著岸邊轉(zhuǎn)個彎，走到一處懸崖下。一口泉眼咕咕地冒著水，雖然連續(xù)雨天，可是泉水清澈，不渾濁。
陶曉偉說：“對，就是這里。我們加挖擴大泉口，砌個蓄水池，用管道把水引過山崗，繞過山梁，就可以引到村里，通到家家戶戶了，這樣，大家就不用挑水了?！?p> “好！這個主意好！”大家不約而同脫口稱贊。畢竟自古以來，村民都是從村頭水井靠肩挑手提取水來用，受盡挑水的苦。如果真的給全村引入自來水，那就太好了。
小伙子們說干就干。太陽毒辣，曬得大家受不了。他們折回村頭古井邊，找塊樹蔭湊在一起商量起來。陶曉偉從隨身斜挎的包里取出紙筆，畫出引水路徑，估算全村戶數(shù)，預(yù)算管道經(jīng)費。
陶曉偉告訴大家說：“要干就迅速干，趕在開春農(nóng)忙前把水引到家，不然進入春耕，大伙都忙，引水工作就被耽擱了。今天是星期三了，今晚我們就動員群眾，爭取快點籌到購買水管的錢款，禮拜天我們就分頭行動了?！?p> 傍晚，村民紛紛收工回家，大家聽到這幫高中生籌劃給村里引水，都很高興，很多村民當即交付水管費。
村長張興拍著腦袋說：“好主意呀，我怎么就沒想到呢？”此時，集體已經(jīng)解散好幾年，公家的東西沒有了，很久沒有召開過集體會議，他這個村長失去了實際意義。他找出長時間不用的哨子，擦干凈。
張興找到陶曉偉，說：“以后有動用到大家的事，你就跟大哥說一聲，我?guī)湍銈冋偌蠹摇！?p> 陶曉偉還沒反應(yīng)，旁邊的劉江高興地說：“有村長大哥出面幫助，太好了?？磥矶Y拜天我們可以按計劃動工?！?p> 陶曉偉見村長支持，信心更足了，他想了想，把心底的一絲疑慮拋出來：“就擔(dān)心大家手頭困難，籌不齊全水管費用?！?p> 張興痛快地說：“這個不用愁。把道理講清楚，群眾會擁護的。這個我有經(jīng)驗?！?p> 經(jīng)過兩天動員籌款，除了家住村頭的王衛(wèi)材和李廣興兩戶人家不樂意出款外，其他五十二戶人家都交齊了錢款。王衛(wèi)財老婆擔(dān)水怕了，要參加引水，想交錢，被他唬住：“我們家前面就是水井，還愁沒有水用嗎？要花費四十五塊去買水管，夠我一家半年的油鹽葷腥錢了?！崩顝V興父親去年生病住院，還欠著很多債，家里近水井，也不愿意加入。
劉江善良，跟陶曉偉說：“他們兩家有困難，要么，我們不收他們的水管費了，就幫他們接上水吧?！?p> 張旺也想了一個辦法：“不用收他們的水管費。我們購買水管量大，跟商家壓壓價格，再不行先賒點賬，還是給他們接通水吧，全村剩下這兩家不通水也不好。”
陶曉偉沉吟一會，說：“我覺得不妥。全村五十二戶人家同意接水，其中也有好些人家生活困難，但是大家積極加入引水工作，就是想改變挑水的舊方法。在他們看來，交費接水也是有風(fēng)險的。如果我們不按照原先的規(guī)定來做，在村民中會有不好影響的，以后想做其他工作恐怕就難了?！?p> 大家又爭議了一番，最后同意陶曉偉的意見。除開王衛(wèi)財李廣興兩家，全村其他人家都接管引水。
禮拜天，六個小青年和積極響應(yīng)的村民分工行動起來。陶曉偉和覃光明負責(zé)設(shè)計和質(zhì)量把關(guān)，王福貴張旺帶著十五個人負責(zé)接通水管，劉江覃光亮帶著十個人修建蓄水池。中午時分，各種材料到齊了。幾路人馬干勁十足地動起手來，大家同心協(xié)力，早晚趕工，工作推進很快。第二天下午，蓄水池建好了。第三天下午，五十二戶人家全部接通水管。
陶曉偉知道，這項引水工程事關(guān)全村用水問題，影響很大，他和覃光明認真檢查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保證工程質(zhì)量。第三天傍晚，他們把村長張興請來，讓張興親手打開蓄水池水閘。嗞嗞嗞！清澈的泉水咕咕咕灌入水管。水池邊圍著一圈人，大家誰也不吱聲，心里忐忑著，緊張等待……時間好像很漫長。終于，留在村那頭的覃光明向這邊揮著草帽，大聲喊：“通了！通水了！”很快，村頭的人歡呼起來，不少年輕人揮舞著手跳躍歡叫，孩子們一邊歡呼，一邊瘋跑……
張興興奮地一一握過陶曉偉王福貴他們的雙手，激動地連聲說：“謝謝你們！謝謝你們！你們給蓮花村帶來了最寶貴的改變。”
當晚，蓮花村沸騰了，家家打開水龍頭，任泉水嘩啦啦灌滿水缸缽盆。看著流到家里的清澈自來水，人人笑得咧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