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禾頹然的癱坐在圓椅上,沉重的呼吸聲伴隨著起伏的胸口將渾濁的氣息從口鼻間噴發(fā)出來,吹撫起飄然的胡須。
燕子伋帶著些許的歉意看著這位儒雅的老者此刻氣質(zhì)大變,與那年邁的農(nóng)夫坐在田間地頭上一般模樣。
許久,姜禾長吸一口氣挺直了身子,將桌子上的卷軸一個一個的撿起來抱在懷里,起身準備將它們放回到架子上,就在一只腳跨出平臺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微微側(cè)頭,眼睛并沒有看向燕子伋,而是透過重重書架的遮擋看向一副掛在墻壁上的地圖。那里是一份天下輿圖,畫的并不詳細,但卻包含中邑,囊括四國,將大川大河的身影模糊的勾勒下來。
“燕國缺糧,所以不惜以御風(fēng)軍的戰(zhàn)力來換取齊國的糧草,但是王上能夠為燕國送去多少糧草呢?”姜禾突然開始口說道。
燕子伋抬起頭來,看著那消瘦的身影一般露在陽光下,一般隱藏于陰影中,第一眼瞧上去就像是飄然的世外之人,不愧是披發(fā)入山二十年,早已經(jīng)將那世間的功名利祿和凡塵俗物拋卻在一旁,只要他想就可以如同那隱士一樣,物我兩忘,只要逍遙。但就這樣一個人,有什么放不下的仇恨呢。
燕子伋想著,然后才開口回答道:“十萬擔(dān),可以有十萬擔(dān)糧草入燕。”
“十萬擔(dān),”姜禾輕聲重復(fù)一句,“十萬擔(dān)糧草能救燕地之人?”
燕子伋沉頓一下,“十萬擔(dān)糧,可以讓許多人活下來。”
姜禾轉(zhuǎn)過身來,想要開口說什么,但嘴剛剛張開,第一個字還沒有說出來便又咽了回去,重新轉(zhuǎn)過身去,將懷中抱著的卷軸按照原來的拜訪順序一一放回到書架上。
然后又轉(zhuǎn)身從另一個書架上尋找著什么,找了一番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疑惑的目光從這一排排書架上掃過,低著頭想了想才自嘲似的輕笑一聲:“噢,是在那邊才對?!?p> 說著翻過書架,從院子里穿過去,在左側(cè)書房的最外側(cè)書架上拿到了一卷書,想了想又將桌子上最底層的一份簡書抽了出來,抱在懷里再次回到平臺上。
或許是累了吧,回到平臺之后,將書和竹簡全都放在桌子上,身形有些佝僂。
姜禾先是展開竹簡,這是一份很早的記錄,上面記載著燕國和齊國兩國的一些數(shù)據(jù),主要是兩國國力的一些對比。其中包括燕國城池建造情況,燕人的一些習(xí)俗概況,最重要的是有一些燕國軍隊的駐扎詳情和各地糧草的儲備詳細,這讓燕子伋臉色大變。
姜禾看著燕子伋輕聲說道:“不用著急,這是很早以前的了,現(xiàn)如今的燕國早已不是這般了。”
聽到姜禾的解釋,燕子伋并沒有放松下來,不管這是什么時候的數(shù)據(jù),國事泄露的如此徹底,怎能不緊張。齊國能做到一次,必然可以做到第二次,若是以后燕齊兩國戰(zhàn)火重燃,齊國是不是也可以掌握燕國的所有準備,若果是如此,燕國豈非未戰(zhàn)之前就已經(jīng)敗了。
姜禾接著說道:“這還是老夫當年在朝之時得到的,你燕國也未必沒有我齊國的這些東西,當年的燕王正是壯年,可謂之為一代雄主。這份消息,不知是花了我齊國多少代價才換回來,可惜沒有發(fā)揮出多大的作用,否則......”
否則,燕國恐怕不會是如今這般模樣,即便是亡不了國,只怕也會淪為齊國的附庸。
姜禾拿起書簡翻看著,一邊說道:“二十多年前的燕國,糧草囤積甚多,尤其督亢之地有源源不斷的糧草可以輸送到戰(zhàn)場上,以保證燕國士卒之用。當時乃是戰(zhàn)時,青壯從軍,婦孺耕種,尚且可以為燕國集聚如此多的糧草,燕國不可謂不強矣。當然,連年征戰(zhàn),燕國國人死傷甚多,當年的國人數(shù)量與今日相比,所增加的數(shù)量不知又有多少。而糧草呢,糧草囤積之數(shù)只怕是增長不多吧?!?p> 將書簡放下,姜禾掀開書卷上面墨痕尚新,“這些年來,冬天越來越冷,凍土越來越得多,燕國北地的風(fēng)雪越來越大,田畝之收獲連續(xù)數(shù)年減少,督亢之地雖然并未出現(xiàn)糧食減產(chǎn),但是卻也不曾增加。督亢之地的田地都開墾光了吧。國人日漸增多,糧食卻連年減少,燕國要如何養(yǎng)活國人呢?”
連續(xù)翻動書卷,后面有一沓紙箋夾在書卷中間,姜禾選了幾張擺放在在桌面上,“冬季越來越長,齊國這些年入冬的大雪越來越大,楚國的冬日已經(jīng)比春秋五十八年提前了四五日了,而去年的冬日已經(jīng)比十五年前提前了七日。燕國呢?”
燕子伋身子變得有些沉重,坐在對面的圓椅上,聲音有些遞呈的說道:“燕國的冬日越來越長了?!?p> “是啊,”姜禾長舒一口氣,“燕國的冬日越來越長,雪越來越多,而越過燕國,北邊的戎人那邊,今年的雪就沒停過,從冬日的腳步踏上荒原以后,荒原的雪一直在下,戎人的牲畜凍死無數(shù),所以他們不得不南下,去搶掠燕國?!?p> 燕子伋沒有說什么,對于去年冬日的那場大戰(zhàn),燕國蔓延在整個北地,那些戎人攜帶著滿身風(fēng)雪南下,用冰冷的刀鋒深深地刺進了燕國的胸腹,狠狠地剜下了一塊肉。
姜禾接著說道:“燕國的凍土越來越多,已經(jīng)快要靠近督亢之地了吧。若是連督亢之地都被凍土覆蓋,耕種延遲,收獲減少,燕國要從何處籌糧?按照這個趨勢,這氣候恐怕再往后的幾年里都不會改變,天氣會越來越冷,冬日將更加難熬。今年齊國可以向燕國輸送糧草十萬擔(dān),讓一些燕人撐到今年的秋獲。明年呢?后年呢?齊國若是在御風(fēng)軍的助戰(zhàn)下仍不能剿滅近海海獸,明年還會增加糧草換取御風(fēng)軍的戰(zhàn)力嗎?若是齊國解決了海獸之患,燕國又將如何從齊國獲取糧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