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夢中,蘇眉打著一個燈籠,搖著蒲扇,晃晃悠悠在一片虛無中行走。
天地皆霧蒙蒙,白茫茫一片,靜寂無聲,看不清前路,只覺腳下粗糲難行,引著燈籠近瞧去,看不清路面,也不覺得害怕。
走了很久沒有出口,蘇眉心里才開始發(fā)慌犯愁。
忽覺一陣風起,冷得她瑟瑟,感覺有什么東西輕輕從身邊一下下的飛過,她下意識拿蒲扇去截,低頭看,有粉色花瓣落在扇面。
再抬頭,身邊無數花瓣隨風劃過她的頭發(fā)、她的額頭、她的眼睛,一時竟睜不開眼。
驟風停歇,蘇眉才驚覺自己正走在巨大的樹干上,樹干周邊衍生出千萬枝丫,延綿起伏,目光所及皆是桃花,如此美景當前,一時無言,心下想,此刻于她大概可比五柳先生初見桃花源了。
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香氣絲絲縷縷,除了氣溫略低,真是一個很美妙的地方。她繼續(xù)走了一段路,看到遠處似乎有一拱門,心想可能是此地出處,正要加快行走速度,一個很無奈的聲音在她身后傳來:“還是那么莽撞,你怎么又來了?”
“又”字何解?她還未回話,此人已經走過來,伸手便拽她的袖口拖著她往回走。
看著前方少年身形,面容模糊卻奇妙的親切,不知為何心中涌出無數情緒,蘇眉眼淚竟止不住,又聽他溫和的道:“怎么還是那么愛哭?
他拖著蘇眉走到一個巨大樹枝下,將花瓣攏成蒲團狀,又拿過她的蒲扇覆蓋其上,示意她坐下。
蘇眉想開口卻說不出話,他似乎知道似的,回道:“知道你說不出話,你先坐下。”
待蘇眉坐定,他突然嚴肅起來,說:“你總是放心不下,要知道,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聞此,蘇眉又是忍不住的哭起來,他搖頭嘆氣,轉到樹干后面,再出來時手里多出一個白瓷小瓶:“小孩子就是愛哭,桃花蜜,要不要?”
蘇眉啞然,很想看清他的臉,可眼前就像近視眼沒帶眼鏡的觀感,模糊極了。
他坐下來,又說:“這桃花蜜我釀了很久,沒想到還能給你?!?p> 風又起了,蘇眉冷得發(fā)抖,正想去接那個瓶子,他突然收回手,用更嚴厲的口吻對她說:“你不能吃這東西,更不能留在這里,以后也別再來了。”
待蘇眉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坐著的位置就像破了一個洞,她一驚即刻夢醒。醒來時眼角還掛著淚,覺得整個人胸悶得透不過氣,沮喪極了。
前塵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
她想起那首席慕蓉的詩,怎么說的來著?
“
假如我來世上一遭,
只為與你相聚一次。
只為了億萬光年里的那一剎那,
一剎那里所有的甜蜜與悲凄。
那么就讓一切該發(fā)生的,
都在瞬間出現吧。
我俯首感謝所有星球的相助,
讓我與你相遇。
與你別離,
完成了上帝所作的一首詩,
然后再緩緩地老去。
”
她很少去回憶那些過去,只是偶爾而已。
每次記憶突然侵襲,每次被記憶之手抓進這個時刻,她總會發(fā)現那些細枝末稍,從未有一刻在她的腦袋里消散過,她都不知道這到底是該喜還是該愁。
一切只關乎愛情?她并不這么覺得。
與其說愛情,不如說是溫情。那種溫柔和細膩的感情,就像冬日里的火,溫暖而踏實。
只是,時光是再也回不去了。
在蘇眉心里,梁山伯與祝英臺,遠不及伯牙和子期。
終遇知音,得遇知己,猶如朝聞道夕可死。
11歲的蘇眉遇到15歲的玉杰時,她真的沒有想過,相聚之后,就是別離。
蘇眉很想知道玉杰的生日,這樣她可以借著紫微斗數尋求一些答案,可惜玉杰從不提他的生日,而蘇眉的外公,那個把玉杰帶入蘇眉生命里的人,也已歸寂。
屋外淅淅瀝瀝的下雨聲,雨勢漸大,引得蘇眉打開床頭燈看向窗戶。
怪不得她覺得有寒意一陣一陣的涌來,臥室窗戶大敞著,風裹著雨,窗簾已經被雨水洇濕了一大塊。
她起身關窗,伸出去拉窗戶的手被雨水狠狠敲打了幾下,衣袖都濕了。蘇眉也懶得換衣服,打開腳邊柜子抽屜,取出吹風機。
坐回床邊,吹風機嗚嗚嗚的熱風很快就將衣袖吹干,摸起來暖暖的。
醒了便再難入睡,蘇眉帶上耳機,閉目養(yǎng)神。
《拉二》開篇像鳴鐘一樣的八小節(jié),還是一如往昔的一下下敲進蘇眉心里。拉赫瑪尼諾夫寫下這首曲子的時候,飽受著抑郁與孤獨的反復折磨,蘇眉最初遇到這首曲子時,還不能體味其中滋味。
曲中傳達出的,那些猶如一個人行走在荒原上的孤寂,那些對命運的詰問,那些困獸之斗,那些妥協(xié)與接受,從無知,憤怒,到失落,釋懷,她都還不懂。
之后,每每陷入記憶里,蘇眉常常粗暴的把隨著而來的情緒歸類為無病呻吟,并發(fā)展成了對自我的厭棄和鄙夷。所以,她真的不怎么想過去的事。
讀書,高考,畢業(yè)。
再上大學,交朋友,談戀愛,畢業(yè),找工作,結婚,生子……
一切沒有什么不同,出乎她意料的,是遇到了另一個很熟悉玉杰的人,很了解她的人。
林伽南。
他對蘇眉的了解,常常令蘇眉產生一種恍惚,繼而有了一種恐慌。
她很怕見到他,就像有個人見過你的糗事,你每次遇到這個人,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些自己并不愿意去面對的事情??梢哉f,這個人的存在,對你而言天生帶著壓迫感。
但是,你又會不禁的自心底升出一絲好奇,好奇這個人到底怎么看待你,你的糗事,這個人會怎么想?于是,這個人又變成了對你而言獨特的存在。
這就是日漫里所謂的“羈絆”?蘇眉發(fā)現自己腦海里出現了這個詞,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矯揉造作,她又在心里鄙視了自己一遍。
任何一次對林伽南的遐想,都是對李正的背叛。
她在心里默念一百遍。
蘇眉覺得自己很淺薄,還是會在情緒里盲目的打轉,就像一朵云,輕飄飄的,始終落不到實處。
半夢半醒的走在人生路上,何時能找到出口回歸正途。
是不是因為自己總是刻意逃避對過去的回憶,所以才遲遲無法達成和自己的和解?
有足夠的勇氣,面對過去了么?她還是不太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