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以前的那個人，如果有一天不再愛了，還能做朋友嗎？”
欣陽托著下巴，慢悠悠地問程成。她大半個月沒有接到時輝的電話了，信更是杳無蹤跡，抄襲的也沒有了。她已經(jīng)寫了分手信，是不是這樣就算是結束了，并不需要來來回回反復確認的？
她沒有失戀的經(jīng)驗，曾經(jīng)把心口堵得喘不過氣的一切被自己親手扯掉之后，跟隨著短暫輕松而來的，是空洞和無可遮擋的涼意。
程成剪著指甲，樂呵呵地答：“那要看人家稀不稀罕跟你做朋友，那么多人可以當朋友，干嘛要你？”
她斜睨一眼欣陽郁郁寡歡的樣子，又說：“跟不愛的人分了手，不是應該如釋重負嗎？”
欣陽白了程成一眼：“你毫無同情心的。”
“同情心這東西太廉價，送你一噸也解決不了問題。如果還愛就別隨便鬧分手，怎么都撐下去，如果不愛了就趕緊扔到爪哇國去，干脆一點嘛。要是你這前男友再不找你了，我倒挺欣賞他的，不拖泥帶水?！?p> “如果那樣，是不是說明他其實也并不那么愛我？”
“你看你，多奇怪的思維，人家就是不糾纏你了，想讓你有個更好的歸宿，不正是為你好的體現(xiàn)？你以為那些不肯分手的就一定是愛的？很可能就是沒有新的來填補空虛?！?p> 欣陽又白程成一眼，幽幽地說：“你這張嘴真無情，所以感同身受這種事情根本就是假話?！?p> 程成笑起來：“當然是假話，我又沒跟你前男友談過戀愛，怎么跟你感同身受？”
欣陽被這話氣笑了，她站起來，打起精神準備做頓豐盛的晚餐。
溫旭親手搬上來的這套廚具，跟她倆局促的小公寓全不匹配，他一定說只是借，她也就沒啥心理負擔地用著。
程成靠一流廚藝混進來當室友之后，就對做飯敬而遠之，說“做飯誠可貴，時間價更高”，眼下又開始忙著在QQ上接單了，沒有幫欣陽一起準備大餐的意思。
程成熱情不高還有個原因，晚餐約的是丁薇薇，她說最近不算太忙，要登門答謝欣陽不辭勞苦地幫丁蓓蓓找姐姐，無論如何要還個人情。欣陽對此很是欣賞。
她早已知無不言地跟程成匯報了丁薇薇是丁蓓蓓的親姐姐，這讓程成多少有點不自在。欣陽主動表衷心，說自己不會多嘴跟丁薇薇講什么的。
屋里飄著最后一道油燜大蝦的香味時，丁薇薇上門了，她穿著高領無袖的黑色休閑衫配七分牛仔褲，寬檐的帽子下一張明朗俏麗的笑臉，眼睛彎彎的，掃了一眼小公寓，對初次謀面的程成自來熟地點頭笑笑。
從前的幾次見面中欣陽一直覺得她有些高冷，這兩回碰面熟悉了，很快親切起來。她上前歡迎，丁薇薇舉起手里兩袋波士頓中國城里才能買到的南北貨，得意地說：“這些東西，夠你們幸福一陣子了。”
欣陽感謝一番，給程成和薇薇作了互相介紹，薇薇看看屋子里堆的貨品，跟程成說：“我在國內有不少需要代購的朋友呢，以后我介紹給你?！?p> 程成不想領她的人情，說：“不用了，我還有幾份事在做，也有點忙不過來，代購就是順便幫幫忙?！?p> 欣陽暗笑，說：“薇薇，那你介紹給我吧，讓我也掙些錢。”
“你跟蓓蓓聯(lián)系了嗎？”吃飯時欣陽問。
“聯(lián)系了呀，讓她告訴爸媽我活得好好的，沒事不要找我。”薇薇答得干脆。
“你真是活得毫無負擔。”欣陽對此不知該褒還是該貶。
“自己先活下去活得好，才談得上照顧家人。如果現(xiàn)在就無止盡地去填我爸我媽貪婪的無底洞，把自己餓死了，他們也得餓死。”
“你媽肯定是絕代佳人吧？真是生錯了年代，擱現(xiàn)在，光靠臉也可以一輩子餓不死了。”欣陽生出八卦之心。
“我媽當然有過那個資本，可惜嫁人有時候也跟當官一樣需要自家有靠山，如果家里沒靠山，自己就得成為一座山。自己立不起來的，美貌只會帶來悲劇?！鞭鞭辈煌床话W的，仿佛說著別人家的事。
程成一直沒說話，此時插了一句：“那不全怪她，她沒有遇到死心塌地愛她的?！?p> 薇薇笑看程成一眼，說：“一個人的目標是找金主，卻指望能碰上金主加情種，這是賭博行為。”
她放下筷子，說：“你們都是蓓蓓的同學，一定知道蓓蓓在大學里的事情，我把自家家丑拿來說，也是希望你們能更了解她一些，如果愿意可以跟她做朋友?！?p> “我媽媽是個出身貧寒的美女，讀完初中就不肯再念書，為了改變命運，她找了一個有錢有權人家的兒子，可是門庭差太遠，直到生下了我，也沒能嫁進去。在懷著我妹的時候，這個男人娶了個門當戶對的，讓我媽一手牽著我，一手拽著箱子，挺著大肚子離開。我媽在很短時間里嫁給了一個平庸的同學，美貌只在這里發(fā)揮了一次作用，否則沒人會娶她?！?p> “一個初中生和一個中專生，能把日子過成啥樣，可以想象吧。我爸雖然一堆壞毛病，畢竟把我和蓓蓓養(yǎng)大了，他現(xiàn)在想要回報，我完全接受，以后我一定會給他養(yǎng)老的?！?p> 丁薇薇神情平淡地說完，欣陽忍不住問一句：“那你親爸呢？”
丁薇薇冷冷一笑，說：“當他死了。當然，他也當我們死了，這樣多簡單?！?p> 跟上次和丁薇薇談話一樣，欣陽默默地聽著，插不上什么話。她不知道在她的同齡人里，還有人會有這樣的人生開端，相比之下，她和時輝的家庭里充斥著的瑣碎無趣，因為有了父母齊全、衣食無憂的基調而變得豪華高級。
丁薇薇繼續(xù)說：“我有點擔心蓓蓓，她好像沒有方向，一味想碰運氣，她的情況當然比我媽好，畢竟讀了像樣的大學，現(xiàn)在無論如何能自己養(yǎng)活自己。可是如果她繼續(xù)盲目下去，好時光也很快會虛擲完的。我聽她說最近辭職去了Z市，她原來有份很好的工作，如果Z市有好機會跳槽也沒問題，但她好像還沒著落，想著去什么高爾夫球場之類的地方做銷售經(jīng)理，我看她是想去淘金?！?p> 欣陽看了看程成，程成一直不動聲色的臉上有微不可查的陰云掠過。
丁薇薇見欣陽和程成都不說話，舉起水杯輕快說：“看我把氣氛搞得太嚴肅了，要自我批評一下，不說我家的這些事了，謝謝這頓豐盛的大餐，謝謝我們有緣分認識！”
欣陽說：“應該謝謝你，讓我知道人的潛力可以有多大?！?p> 丁薇薇笑說：“這話我愛聽。對了，我們公司幾個同事這周末在溫總家辦BBQ，我負責去海邊采購龍蝦，你們也一起去海邊玩玩吧，然后一起去溫總那里猛吃一頓?！?p> 欣陽抵擋不住海邊和美食的誘惑，不免很心動，但是去溫旭那里又讓她猶豫。
丁薇薇看出她的遲疑，說：“放心吧，我們溫總也不是啥無賴，不會糾纏有男朋友的人，你們這邊中國人少，去波士頓多認識些同胞朋友，多些資訊也是好的。”
欣陽看程成有些想去的樣子，想到她正在給余航聯(lián)系網(wǎng)上教英語的美國老師，這倒是個增加人脈的機會，便拍拍程成的手，說：“那你也要一起去?！?p> 程成說：“我當然愿意去蹭吃蹭喝啊?！?p> 三人樂呵呵地把余下的食物一掃而空。
晚上睡覺前，程成少見地獨自沉思了好一陣子，然后跟欣陽說：“我沒嫉妒過蓓蓓的美貌，也沒嫉妒過她跟余航的事，但挺嫉妒她有這么個姐姐的?！?p> 程成從小被忙碌的爸媽放養(yǎng)，直到出國爸媽才想到從小陪她太少，但她似乎也不再需要什么親人的陪伴，也沒有太多需要惦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