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一）】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大街上到處都是人，我們再也沒有再見到那個算命先生蹤影，只得耐著性子回來復命，返回途中，向沖不停地嘟噥著回復的話語，言談舉止當中，不乏謙恭之詞，想必他一心想要這個功勞，不時看著我，眼神里分明多了幾分期待。我自然沒有搶功的想法，只是覺得他很可笑。多年以后，我漸漸理解他的所作所為，嗨，一個沒有根基的人，想要向上爬，其中的艱難困苦，是常人所無法想象的。
待到了那里，那張家的人早已經(jīng)走了，路面依舊一片喧鬧。向沖四處張望許久，竟然有幾分失望，悵然若失道：“很好的機會，結果就這樣錯過了?！币娢乙荒樸露D面嘻嘻一笑道：“做差的，都希望有些外財?shù)?。你慢慢就會明白！不過，這個功勞卻是你弄來的?！?p> 我搖搖頭，道：“這算什么功勞，我們就是做這個的吧！”向沖眼睛一亮，道：“也是，也是，我們就是做差的，緝捕賊人，天經(jīng)地義，難道做了，還要大書特書不成？！”他說完，臉紅紅的。
我們回到鎮(zhèn)撫司，平家老店早把東西送來，老于不知何時轉了出來，依舊一副火頭軍的打扮，哈代跟在后面，寧博陽雖然遠遠看見，只是冒下頭，卻是一扭頭走開。
我忙上前打招呼，老于笑道：“張英，你做得不錯，能夠被廖千戶大人抬舉，足見你是好樣的。”哈代更是笑著拉著我的手道：“聽說會提拔你做總旗，你可是新晉錦衣衛(wèi)中，最早最快的一個了?！?p> 向沖聽了，睜大了眼睛，道：“乖乖，你要當總旗，那可是天大的造化呀！多少小旗都是我們這些人夢寐以求，乖乖，你這么快！以后你就是大哥了！我這輩子做一個小旗就可以了?！睅滋靵恚叶嗌僦獣藻\衣衛(wèi)的規(guī)矩，新來的多是校尉，繼而才會是小旗，然后熬過幾年，看著你的本事和功勞，慢慢才會提拔你做總旗。我來了便做了總旗，對于我們來講，簡直不可思議。
我隱約感覺到是張公公的面子，雖然心里美滋滋的，臉上還是很平靜，道：“大家都是兄弟，何必說這種見外的話?！?p> 老于瞧著我，默默道：“總旗是需要文考和武課的，如今牟指揮使親自過問，一向很嚴厲，你還是要有些準備的?！蔽目己臀湔n？我聽了一頭霧水，向沖道：“按部就班的事情多了，豈不是誤人子弟？嘻嘻，晚上多喝點，大家高興高興！”
明月高懸，鎮(zhèn)撫司偏廳里陸陸續(xù)續(xù)坐滿了錦衣衛(wèi)，大家都是聽說廖建忠回來，無論辦差還是歇假的，都趕著前來伺候，因為是聚會，所以沒了許多規(guī)矩，我們可以倚在欄桿上，瞧著品級大的錦衣衛(wèi)進了里面正廳，向沖一直觀望著，滿臉的羨慕，我捅捅他，他道：“那里可是好地方，當初剛進錦衣衛(wèi)時，做為新人進去一次，算是拜門禮。以后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了?！?p> 我笑道：“你這么八面靈通，一定會有機會的?！毕驔_搖頭低聲道：“關鍵得有靠山，而且我們的牟指揮使，正經(jīng)的狠，一般人難入法眼。老于的話，你還真得當點真。”正說間，一矮胖百戶出來，道：“新來的錦衣衛(wèi)校尉谷大春、談升、寧博陽、哈代，還有張英，一會兒到正廳吃飯，其余的兄弟們，按照慣例，在外廂吃飯，今晚是廖千戶大人的東，大家可要記住了，他是心疼我們這幫兄弟，連日辛苦，他更辛苦，你們一會敬酒時都孝順點?！北娙她R聲說是，向沖嘻嘻一笑，道：“怎么樣？我說對了吧。”我問他這個胖子是何人？向沖道：“今晚會有四位百戶大人陪同廖千戶大人，分別是花十春、顧大有、岳自謙，和這位吉茂通，他們是廖千戶的鐵桿兄弟，入門開始，就混在一起吃喝拉撒，一起拼刀子玩命，當然，還會來些其他百戶，關系卻是不近?！蔽也唤麊柕溃骸板\衣衛(wèi)有多少千戶和百戶呀！”向沖四處看看，道：“當今皇上不看重錦衣衛(wèi)，我們滿打滿算也就三萬余人，而且分布各省，京城只有五千錦衣衛(wèi)，被儀鸞司占了大半，東廠調用八百，京城外各處巡查又去了一千，如今也就兩千人在京，不像往日繁華呀！一個錦衣衛(wèi)指揮使，兩位指揮使同知，五位千戶，五十位百戶，五百戶總旗，能聚到一起的機會都沒有，都是各忙各的?！蔽尹c點頭，心里盤算著自己若做了總旗，可以管十個人，這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過，我還是挺知足的。
【夜宴（二）】
大廳很快聚滿了人，鬧哄哄的，甚是熱鬧，那位司倫果然來了，被吉茂通客氣地請到正廳，但很快就離開了，廖建忠親自相送，我瞧見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匆匆離去。向沖道：“這廝就是煞風景的，往日和廖千戶交情很好，也是一起上來的弟兄，后來卻跟了別人，廖千戶落難時，一點忙都不愿幫。如今見廖千戶起勢了，又來打擾，真真是一個小人！”
我“哦”了一聲，道：“廖千戶對他還算客氣！”向沖道：“廖千戶心知肚明此人何許，只是心懷坦蕩，不愿結仇罷了！”繼而低聲道：“這廝有個兒子，也是錦衣衛(wèi)，只可惜，因為他爹的緣故，一直不得重用?！?p> 酒宴很快開始，我們五人聚集在一起，廖建忠一身便裝走出來，身旁果然是四位百戶使，他清清嗓子，道：“諸位弟兄，今日我們錦衣衛(wèi)又新晉了五位兄弟，可喜可賀。廖某略備了酒席，請大家吃酒，一來歡迎他們加入錦衣衛(wèi)，二來經(jīng)常出京，很久沒和大家在一起，今晚我們都是兄弟，不醉不歸?！北娙私辛寺暫?，廖建忠領著四位百戶回到正廳，又招呼我們一起進去，和他們坐在一處。正廳又另外安置兩桌，算是招待其他的客人。
廖建忠一臉笑模樣，和剛開始的嚴肅，判如兩人，而四位百戶，表情各異，花十春不茍言笑，總喜歡低著頭，顧大有雖然笑著，但目光凌厲，岳自謙白白凈凈的，宛如一個書生，而吉茂通卻是滿臉笑容，目光和順，看著也親近。
廖建忠沒有讓我們五人坐在一起，而是和他們混坐，我挨著花十春和吉茂通，有幾分拘謹。
廖建忠當仁不讓開了頭杯酒，我們跟著喝了，平日里我是不喝酒的，當真覺得火辣辣的，吉茂通道：“你們再喝兩杯，千戶大人敬酒，一定要還三杯的?！蔽覀冎坏糜趾?，只覺得自己的臉都是熱的，其余四人，看起來倒很正常，那寧博陽忽然滿了一杯酒，站起身道：“屬下是新來的，日后還請五位大人，多多照顧。這杯酒，是我敬您們的?！闭f著，一飲而盡。五位大人卻沒有動杯，弄得寧博陽有些吃驚，廖建忠忽然笑道：“進了錦衣衛(wèi)的門，就是錦衣衛(wèi)的兄弟，照顧談不上，但同甘共苦是必然的，你是五人當中，最為伶俐的，好生努力！這杯酒，你自己喝了吧！”
寧博陽連聲稱是，岳自謙起身道：“小弟不才，一向不勝酒力，今日越過花二哥先敬酒了?！敝皇蔷戳谓ㄖ遥溆嗳艘膊粍颖?，只有吉茂通笑道：“老三就是聰明，自己酒量不行，早早就躲了?！?p> 岳自謙喝了酒，臉色趨紅，笑道：“老五就是多嘴，二哥都不生氣，你摻雜什么。”瞧他捧著豬肘子啃，又說道：“虧得我們飯量小，否則滿桌子的菜都成了你的肚囊。”
從他們的話語中，我猜出他們是結拜的五位兄弟。顧大有看看我們，道：“寧博陽已經(jīng)敬酒，你們四個是不是也該喝一個了？”談升坐在他身邊，騰地站起，道：“屬下談升，承蒙劉瑾公公推薦，能夠進入錦衣衛(wèi)，日后，必將追隨五位大人，鞍前馬后，再所不辭。”顧大有一笑，摸了一下酒杯，卻見其余四人都沒有動，自己也退回來手，廖建忠卻拿起杯，道：“我們敬劉公公！”顧大有趕緊端了杯，大家一起喝了。
這酒喝得很快，哈代和谷大春說得都很簡單，哈代是蒙古來的，似乎借助了大同總兵的推薦，谷大春似乎有些背景，說的極是平常。轉瞬就到了我。說實話，我雖然平日里說得話比較多，但在這種場合，屬實不知該說些什么，同時，又感覺自己喝多了，頭都有些暈，身邊的花十春幾乎不出聲，依舊低著頭，一時席面上有些冷清，我緊張得汗都下來了。吉茂通瞧著我的樣子，又看看廖建忠，廖建忠一直盯著我，點點頭，吉茂通道：“張英是新晉兄弟當中，最年輕的一個，卻立了大功，相信邸報大家都看到了。所以，今天這杯酒，我們敬張英?！?p> 說著，便站起身來。我嚇了一大跳，趕緊起身，抱拳道：“這可是折煞屬下，屬下何德何能。屬下不敢居功，若不是廖千戶大人出手，只怕必然閃失。我敬諸位大人，自會拼力向前。另外，我學過醫(yī)，頭痛腦熱的，可以讓我試一試！”
顧大有笑道：“呵呵，小兄弟會醫(yī)術，那可再好不過了，我們經(jīng)常出外，風餐露宿的，頭疼腦熱在所難免，但又不能帶個大夫，這樣好了，以后有你在，我們弟兄可就放心多了?！痹雷灾t幽幽道：“張兄弟年紀輕輕，學過幾年醫(yī)呀？”我聽出他話里不是太信任，我忙道：“從十二歲開始，學了五年。”
廖建忠道：“你是家傳吧？”見我點頭，道：“這很好，錦衣衛(wèi)有大夫，沒事你也可以去看看，他們的醫(yī)術還是可以的，比不上太醫(yī)，也比一般市面的大夫強！”我連忙稱是，吉茂通道：“既然這樣，錦衣衛(wèi)不光有了位兄弟，而且還多了一位大夫，那么這杯酒，大家一起喝了?！?p> 說罷一飲而盡，眾人也是紛紛喝了，我瞧見寧博陽的目光怪怪的。一直沉默不語的花十春道：“這位張兄弟，確實立了大功。飛石打鳥的功力非常不錯，聽說，今天下午……”我以為他會說我搭救寧溪小姐的事情，心中有幾分小激動，不由得看一眼廖建忠，廖建忠很感興趣，示意花十春繼續(xù)說下去。
正要說時，外面有人來報，說建昌侯府的管家來了，還送來美酒和果蔬。廖建忠一愣，道：“這是怎么回事？”
【夜宴（三）】
廖建忠一面說著，一面起身相迎，花十春緊跟在后面，低聲耳語幾句，廖建忠看我一眼，目光里多了許多贊許。
那建昌侯府的管家大大咧咧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兩名家丁，抬著一擔東西。“老葛，什么風把你吹來了？快快上座，正好喝酒！”廖建忠拱手施禮說道，那葛管家一臉笑容，肥嘟嘟的臉幾乎裂開了花，一條縫一樣的眼睛眨了眨，道：“你若有心請我喝酒，早就告訴我了，我也沒想到你回來了。早知道，早就過來了?！?p> 兩人看起來非常熟悉，廖建忠請他進里面落座，葛管家擺擺手道：“我們就不用這么客氣，哪天你請我喝茶吧，侯爺府的事情也多的去，閑話少說，今天來兩件事，一來嚒小姐遇險，遇到你手下兄弟出手相救，小姐感激不盡，讓我送來些東西，聊表謝意；二來嚒，侯爺知道這件事后，大為震怒，天子腳下，光天化日，竟然有人欲行不軌，所以，還得請你出出力，把那廝抓到，明正典刑！這事對于你來講，小菜一碟，安排個把兄弟，把那家伙逮出來！”
他說得很輕巧，廖建忠卻是一臉嚴肅，竟然連聲稱是，葛管家一直笑著，最后拱拱手，道：“我還有事，你們繼續(xù)，切勿耽誤侯爺?shù)拇笫?！”廖建忠趕緊道：“有勞老兄回復侯爺，此事包在我身上，十日必將人犯抓住，送到侯爺府發(fā)落！”
“好，有你這句話，我也跟著臉上發(fā)光！就不打擾你們喝酒了，先行告辭！”葛管家依舊笑著，領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