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
其實,此時此刻,我想到的是向沖。畢竟,他是錦衣衛(wèi)里,第一個和我推心置腹的人,告訴我那么多東西,對于年輕人來講,是非常重要的經(jīng)驗。雖然說,他覺得我可能會有更高的位置,或許,將來我會是他的靠山,但此時的我,依舊平平常常,他這樣待我,城府少于真誠,只是他,現(xiàn)在人沒了蹤影,生死未卜,不免讓人擔(dān)心起來。
寧博陽一直眉飛色舞的,憧憬著未來,見我忽然變得悶悶不樂,不覺問道:“二弟,怎么了?”我如實講了對向沖的擔(dān)心,寧博陽不以為然,道:“嗨,他是一個機靈鬼,在鎮(zhèn)撫司甚至整個錦衣衛(wèi)都混得熟,如何會有事?倒是二弟你昨夜,可把大家嚇壞了!”
“這也是我納悶的第二件事,你們都說著急,怎么今天看見我,都很平常呢!”
“呵呵,這個是廖千戶吩咐的,讓我們外松內(nèi)緊,務(wù)必找到你,說實話,頭一次看見廖千戶這么著急。當(dāng)然,我們都是新來的,京城不熟悉,只得留在鎮(zhèn)撫司里。還好,你安全歸來。昨夜,你跑哪去了?”寧博陽關(guān)切地問道,我簡單說了自己的去處,當(dāng)然,東廠殺人的事情沒有說,就說那女子功夫了得,而且熟悉這里,弄得自己很狼狽,萬幸躲到了一個廟里,天亮之后,就找到了路回來。
寧博陽大奇,道:“這里怎么會有廟宇,你是在附近,看來,看來,你可能真是迷路了。”
我點點頭,道:“確實萬幸!虧得向沖帶我走過一圈,我還記得這里,誤打誤撞趕了回來。”寧博陽想想道:“這里多少樓臺亭閣,想必你誤打誤撞,以為是廟了,回來便好?!?p> 正說間,談升笑著進來,瞧見我們?nèi)硕荚?,不覺一愣,道:“你們都在?”我忙拱手道:“談兄,我們沒有事情,隨便聊聊!”寧博陽道:“談兄,莫非有事?”談升眨眨眼睛,道:“廖千戶讓張英過去,我也是順路,捎個話給你?!闭f著,略拱拱手,告辭而去。我聽了,趕緊出門,寧博陽跟了過來,低聲道:“聽說,廖千戶要升為指揮使同知了!”
我不覺笑道:“你消息真靈通,我是啥也不知道?!睂幉╆柵呐奈业暮蟊常溃骸澳闶谴笾侨粲扪?!”一句話弄得我云里霧里,我知道什么呀?
待我趕到聽濤閣廖建忠那里,他正在寫公文,見我進來,示意坐下,寫過之后,方才抬起頭,對我道:“昨夜,你去哪里了?”
我不敢撒謊,如實說了去處,卻沒有殺人的事情。廖建忠睜大眼睛,好半天才說道:“那里,我輕易都不敢去,萬幸你沒遇到東廠的人,否則,你就算是誤入,可能也是九死一生?!?p> 我嚇得出了一腦門汗,廖建忠笑笑,道:“昨夜發(fā)生太多的事情,你和向沖都不見了,我很擔(dān)心。更奇怪的是,東廠今早也派人來說,那里的錦衣衛(wèi)百戶包松也不見了,問是否回到錦衣衛(wèi)!”
他一提包松,我不自然地點點頭,廖建忠看著我,慢慢道:“而且,他們說,有人冒充錦衣衛(wèi),還刺傷了錢百戶。想必是你吧!昨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極為威嚴,我沒有再撒謊,把事情的經(jīng)過都說了一遍。又把書掏了出來,呈給廖建忠。
廖建忠驚訝地聽著,臉色越發(fā)蒼白,待我說完,他并沒有說話,目光緩緩看著我,忽然垂淚道:“包松是我的好兄弟,我們一起入的錦衣衛(wèi),他死的好慘。事關(guān)重大,我要去找張公公。這件事,你誰也不能告訴,否則,你死無葬身之地?!?p> 我連連點頭,他又道:“我現(xiàn)在懷疑向沖失蹤和東廠有關(guān),但我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我想想,又把那天在平家老店看見季了凡等人的事情說了一遍。
廖建忠點點頭,道:“這事我知道,這也是我懷疑東廠的原因,而你最近也要小心,我擔(dān)心他們會對你動手!”
我吃了一驚,道:“我又沒得罪他們,他們?nèi)绾螘ξ蚁率?!”廖建忠起身道:“世上許多事情是變化莫測的,你以為用善良對待別人,別人就會對你善良,這也不盡然,慢慢你就會懂的。好了,我這就去找張公公,你留心便是?!?p> 我剛待告辭出來,他又喊住我,說:“你去一趟詔獄,把這個公文給岳自謙,帶上我的令牌。”我想到那個高遷,以及高德正,正好可以問問,便接過公文,隨廖建忠出門。
走到半途,廖建忠低聲道:”這本書的事情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能對任何人講!“我自然答應(yīng),廖建忠去了別處。我則直奔詔獄而來,因為劫獄的事情,這里加強了戒備,還好許多人認得我,又有廖建忠的令牌,一路暢通無阻,直接到了詔獄里面的院落。
【殺威棒】
那日,花十春領(lǐng)著我們匆匆進來,根本沒有觀察這里的環(huán)境,如今自己過來,倒有功夫瞧瞧,房屋矮小,窗欞陳舊,只是覺得很平常,甚至腦子里會想,這個地方就是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詔獄,怎么會如此簡單。未等過門,便聽見啪啪的聲音,過了門之后,只見四個校尉,手持木根,圍著一堆黃紙,掄圓了胳膊,賣力氣地打著,岳自謙悠閑地躺在靠椅上,一個小木桌放著茶水,幾個校尉站在一旁,更為稱奇的是,在院落的一角,黑壓壓站著一群人,可謂各色人等,有的戴著鐐銬,有的則散著雙手,臉上神情各異,直勾勾看著四人打紙,想來便是詔獄里的犯人了。
岳自謙看見我進來,沖我招招手,我笑著小跑過去,施了一禮道:“百戶大人,奉廖千戶之命,來這里送公文?!闭f著,恭敬地遞上公文,岳自謙接過來,打開看看,回頭對一個校尉耳語幾句,然后對我說:“這事我知道了,來,喝杯茶,我們聊會!小城子,看座!”
一個校尉飛快地給我搬來椅子,我客氣地稱謝,然后看著四人,道:“百戶大人,您這是干什么?”
“讓他們練練手!你可能不知道,他們都是負責(zé)打廷杖的。手藝不出眾,那怎么能行!”岳自謙吟吟笑道。
我聽說過廷杖,只看木根打在黃紙上,黃紙卻毫發(fā)無損,不覺大奇,岳自謙瞧出我的好奇,便喊住了四人,然后對我說:“你去看看那紙?!?p> 我伸手去捏那黃紙,一張紙很順利的提起來,而再看下面,驚得目瞪口呆。下面的紙早已經(jīng)粉碎,一陣風(fēng)吹過,竟然迷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我掩面回避,瞥見那些犯人們,神態(tài)各異,大多是恐懼,少有的幾個,一臉的不屑。
我回到岳自謙身旁,道:“果然是好功夫!”岳自謙不以為然,道:“這點功夫算什么?只不過是嚇唬嚇唬人而已,錦衣衛(wèi)里能人倍出,你也不賴,好生努力!”我抱拳道:“以后,還得仰仗百戶大人提攜!”
岳自謙一笑,道:“這個放心,老岳心里有數(shù)?!比缓蟾呗晫δ切┓溉藗冋f道:“你們也看到了,這里一棍子下去,打在人身上,是怎么回事,我想不會比那黃紙好到哪里去!錦衣衛(wèi)有錦衣衛(wèi)的規(guī)矩,當(dāng)然,《大明律》寫的很清楚,你們都是有官誥的人,能來這里,也是你們犯了禁。指揮使大人吩咐我們,不要對你們用刑,我也不愿意,都是爹媽生養(yǎng)的,弄個殘缺真是不好,萬一失手死在這里,那更是不值得,所以,你們想好了,有罪就說出來,別讓我們逼你們說!”
這些人聽了,一個個面面相覷,看得出有心驚膽戰(zhàn)的。岳自謙繼續(xù)喝水,
我瞧瞧這些犯人,低聲道:“不瞞百戶大人,我想在這里找個人!”岳自謙一愣,道:“找誰?”
我簡單把事情說了一遍,岳自謙笑了,拍拍我的肩頭,道:“這等小事,不足掛齒,錦衣衛(wèi)每天抓的人多了,以后,你直接在點簽房就能查到,那里負責(zé)的人叫包小柏,很好說的。”
我?guī)缀醪桓蚁嘈抛约旱亩洌@個包小柏會不會是包松的弟弟?我心里畫了幾個圈,想著廖建忠的話,便沒有說,只是道:“說來冒昧,我一個新人,還不是熟悉,還請大家照顧!”岳自謙哈哈一笑,道:“過段日子,大家記住了你,自然就好了?!边@樣說著,又喚來小城子,讓他去查查是否有高德正這個人。
我們吃著茶,岳自謙看著文書,我無意中把目光落向那些犯人,竟然發(fā)現(xiàn)那日被張永公公處置的方林和蹇成也在那里,只不過蹇成戴著鎖銬,方林卻手腳輕松。蹇成雖然須發(fā)蓬亂,卻是一臉平靜;而方林則是愁眉不展。我們的目光碰在一起,蹇成竟然沖我笑笑,方林則茫然地看著我,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誰。我腦海里回憶著那日的事情,自己無意之舉,竟然讓幾個人境遇不同,環(huán)顧四周,不得不感嘆。
不久,小城子就回來稟告,說有這么一個人,是雷州候補知縣,因為吃花酒,被錦衣衛(wèi)番子發(fā)現(xiàn),順勢告發(fā)便給拿了。岳自謙聽完,呵呵一笑,道:“屁大點的事,都往詔獄送。這是誰干的?若沒有什么大過處,打幾板子放了吧!”
小城子道:“回百戶大人,是花百戶大人前幾日抓的,一直沒有審,扔在這里。我看您和花百戶大人商量一下,再做安排吧!”
岳自謙生氣道:“這么點小事還需要和花三哥商量嗎?何況有張英兄弟的面子,傳我的話,把那廝提溜出來,杖責(zé)五下,放人!”
我吃了一驚,忙道:“岳百戶大人,這個屬下確實不敢,我和他并不熟悉!只是受托問問,您直接放人,我......!”
岳自謙笑著站起身來,我也跟著起來,他低聲道:“廖大哥已經(jīng)說過,你是我們的兄弟,讓我們好好照顧你,你就別多心了?!?p> 不多時,兩個校尉從人群中拉出一個年輕人,那人早嚇得體若篩糠,腿軟得和面條相仿。從臉上看,確實有幾分讀書人的氣質(zhì)。岳自謙見狀,笑道:“這人太不扛事,估計打兩下,人就得過去。”我見過這些人的本事,心里也是擔(dān)憂。
小城子會意,把高德正拉過來,道:“你也看到了,有人保你出去,但根據(jù)《大明律》,違禁官員一律罰板子,你的身體囊囊膪的,可否愿意換種處罰方式?”
那高德正本來死灰的臉,馬上變得活泛起來,連聲道:“多謝上差開恩,小的愿意?!毙〕亲诱f了聲好,然后道:“罰金五十兩!上交國庫!”
高德正連連點頭,道:“可以,可以,只是我現(xiàn)在拿不出這么多錢來,需要回老家去取。”
小城子笑道:“這個簡單,你在吏部掛名,錦衣衛(wèi)留底,你是逃不掉的,這樣,你簽個字,我們自然會安排人去取?!?p> 【順?biāo)饲椤?p> 我真心沒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話,就能把一個人給放出來,我心中忐忑不安,廖建忠一直讓我低調(diào)做人,但其他的人,卻對我青睞有加,我漸漸知道,他們看重我的,是我背后的人,所以,我的膚淺,不僅沒有被嘲笑,而是被重視。
一條不長的路,我走得很緊張,旁邊的人一樣和我緊張,我一片茫然地領(lǐng)著這個高德正出來,他緊張得如一條狗,緊緊跟在后面,腰彎曲著,生怕我把他留下。
而遇到的錦衣衛(wèi)諸人似乎沒有在意我們兩個奇怪的人,也許他們司空見慣,也許他們不愿去問,總之,我順利來到了后門,依舊是樓奉,我準(zhǔn)備好了說辭,他只是沖我點點頭,一揮手,校尉們就把路讓開了,我和高德正走出了角門。
“少爺,你終于出來了,可讓少夫人和我找得好苦呀!”高遷看見我們,奔了上來,抓住高德正的手,兩眼溢淚,高德正瞬間恢復(fù)了本來面目,道:“高遷,我不是好好的嚒,這事要謝謝這位小哥,小哥,您貴姓?”
我淡淡道:“我叫張英!”
高德正忙拱手道:“這樣,小哥,您跟我回去,今晚我一定要重重謝你!”我擺擺手,道:“你回去,好好謝謝這位高管家吧,他等你可等了多日。記得準(zhǔn)備好贖金,否則,還是會抓你回來的?!?p> “那是,那是,這個小哥放心,高家還是有些錢的,高遷,你手里可有銀票,對,趕緊給小哥?!?p> 高遷忙不迭且地掏出銀票給我,我如何能要,這里有不少人都遠遠望著,我更是不能要,最后,索性推了一把,轉(zhuǎn)身回去了。
耳邊竟然傳來幾聲“恩公”,倒弄得我愈加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