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蕭自小便是很讓岳林峰頭疼的一個人物。
從那雙清澈的眼神中,岳林峰可以一眼望到他的心底。那是一潭很純潔的潭水。
岳林峰也記不清他是怎么認識的岳蕭——或許當時并沒有人告訴他這孩子是被誰送過來的。
在岳林峰日漸模糊的記憶中,他和岳蕭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仍十分清晰。
將他送上來的前輩跟岳林峰說,這是一位道長送他來的,還故作玄虛地說這孩子是什么北斗星轉世,千年一見什么的......
岳林峰那時便隨便地、帶著幾分打趣的意味地給這少年取了個名字叫“岳蕭”,隨他的姓——若是將來有名頭了,也可以說個親緣關系,給自己祖墳上增光添彩。
不過岳林峰少時不大靠譜,取完名字就甩手掌柜,將岳蕭交給門中不知哪位長老教育。
誰知那位長老在十日之后來到岳林峰的房間,同他抱怨道:“這少年心思細膩,性格沉穩(wěn),禮儀以及詩書方面可謂是一日千里。這本應是在朝廷當官的料子,跑到泰山上和一群混小子混在一起,唉......”
岳林峰看著長老幽怨的眼神,似是明白了什么——長老是想把岳蕭丟給岳林峰看管。
誰叫他給這孩子取名的時候叫他姓“岳”了呢。
那位長老比他年歲長上不少,岳林峰無從推辭,只好將岳蕭收為自己的徒弟——那是他自出師以來收的第一個徒弟。
就這樣,岳蕭莫名其妙地當上了整個門派的大弟子,當上了泰山派掌門的徒弟。
岳林峰少時頗為頑皮,頭腦在與長輩的斗智斗勇中精明起來,自然知道岳蕭身為自己的徒弟,將來要肩負起什么責任。
進而自岳蕭年少懵懂的時候,便被岳林峰安排了滿滿當當?shù)墓φn,受著更為嚴苛的規(guī)矩束縛。
岳蕭的劍法便被岳林峰一手拉扯上來,直到能在門派內(nèi)同齡的弟子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境界。
自幼生長在規(guī)矩中的少年被條條框框封鎖住了那向往中的童年的道路,將他童年時期的記憶囚禁在泰山的演武場中,岳林峰凌厲的目光中。
年少時無數(shù)次跌倒再爬起來的經(jīng)歷教會岳蕭一點:長輩們給他什么任務他就完成什么任務,要他怎么練習那就怎么練習。只要聽話,就一定不會出錯。
按部就班把事情做好,大抵比將事情搞得一團糟,最后再重新收拾打理要簡單上許多。
有那么一瞬岳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自己本來就不是雪中送炭的料子,還非要打斷任務匆忙趕回來,帶著幾個后生子弟送死。
這可真是他有生以來做過最差勁的一件事。
就在岳蕭手上匆忙招架的時候,蘇不周又甩來一句話:“沒看到你師父剛才沖出來的時候,明明帶著一身傷,還是拼盡全力把你保下來了嗎!”
岳蕭聞言一愣。
蘇不周將手腕一翻,劍刃順著對面的劍身旁邊滑出,在空中凌厲地斬了兩下,將同時向自己出劍的兩人打倒在地。
她這時緩上來一口氣,接上了方才的話頭:“他的意思是,要你主持這場伏擊戰(zhàn)!”
岳蕭心頭一顫,方才被黑暗蒙上的前路驟地明亮起來。
岳蕭將目光投向蘇不周:“那我該怎么做!”
蘇不周此時心頭宛如有一叢亂麻。
這幾日舟車勞頓日夜兼程的疲憊,方才接連不斷的抵御攻擊,再加上水土不服,初次遇到如此寒冷的天氣。
乍得微微緩歇過來,蘇不周狂跳不止的心口突然涌上一股燥熱。那燥熱順勢而上,蔓上了她的面頰,逐漸侵蝕著她的意識。
“我也不知道......那就憑心而動好了......”迷亂中,蘇不周將一股內(nèi)息運到胸口中,強力破開堵塞在胸口的熱浪,話音剛落,便硬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岳蕭將長劍劍柄握在手中。
那一向說話溫言軟語的少年突然堅定地沖蘇不周道:“藏書閣底部有密道與外界聯(lián)通,故而北朝士兵不敢輕舉妄動,怕腹背受敵。麻煩蘇姑娘沖進藏書閣中與幾位長老匯合,率領部分人馬沖到南面山坡,借助較為險峻的地形清理出一條道路來。岳某感激不盡?!?p> 蘇不周道:“那你呢?”
“我去周圍為你打掩護?!痹朗拰⑽罩L劍的手又緊了緊,腳下驟然蓄力,迸發(fā)而出,霎時間沖入北朝士兵的視野。
北朝士兵按照江夜的命令向前前進一個隱蔽單位——這同時便導致數(shù)以百計的前鋒部隊赫然顯露在山石之外,岳蕭的視野當中。
方才心急如焚而狂亂地使用《泰山劍法》,倒是讓岳蕭心底的一層薄薄的紙被捅開了。
他對劍道一向遲鈍的內(nèi)心霎時間領悟到了什么:劍要守護的是珍視的人,是要用來堅守心中正義的,而不應該反被所謂道義所囚困住。
那是他手中唯一的兵刃,亦是身上唯一的鎧甲。
是他要贏的唯一希望。
那猶猶豫豫的劍也就變得果斷起來,《泰山劍法》熟練地流出,劍鋒每一次轉勢,配合著腳下的每一步的扭轉,整個色調就變得詭異起來。
少年學術不精,仍對劍法沒有太過于深刻的了解,故而默守陳規(guī),不懂得將那古板的東西與自己相融合。
不過有些招式,他在日復一日的聯(lián)系中也懂得了什么是虛晃的,擾亂敵人神志的,什么是真正要鋒芒畢露,一擊必成。
岳蕭手中的劍從磅礴的旭日東升,再到溪水纏綿,往往將集合在一處的北朝士兵繞得團團轉,最終無一例外,都被他止步于腳下。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岳蕭劍刃上便已有數(shù)百人的血液融合在一起。素來干干凈凈的白刃上漸漸有了污濁的痕跡。
受江夜囑咐的黑衣刺客此時也稍微亂了陣腳。
這附近山勢平險不定,岳蕭腳下踏著泰山劍法中渲染著的步法,宛若物換星移,前眼還在她的視野內(nèi),轉眼間便將她的手下拐得不見蹤影。
她那雙眼睛緊密地看著岳蕭手中的招式——能看得清,卻不如江夜看得透徹。
在江夜眼中,除了心尖上一塵不染的那名布衣書生之外,其他人都不是無懈可擊的。岳蕭的招式乍一看毫無破綻,但仔細看來,劍法開合太大,因為強制扭轉劍法風格,導致開合的尺度把持不好。
若是那少年對上江夜,大抵早就在五步的時間內(nèi)命喪黃泉了。
只可惜北朝士兵并沒有江夜那雙眼睛,蠢得要死。
江夜目不轉睛地看著新一輩的少年人,心頭卻牽掛著方才如一道流星一般突破包圍,不著一色閃入藏書閣的少女。
江夜抬頭看了看夕陽漫卷上天空——想必很快便會是茫茫一色。
“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