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穆抒衍艱難地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在初冬的晨曦中站了一會兒,昂首走出了破廟。
她記得上一世這個時候,她也是又冷又餓地在這座破廟中挨了一晚上,第二天跌跌撞撞地沿著山路直走了兩個來時辰,差點又要暈倒在路邊,卻幸運地剛好遇見了幾個行動十分利落的青壯年男子,一問之下,才知道剛好就是京中莊老太爺派來接應(yīng)他們一家子的人。
當(dāng)時的她已經(jīng)十分虛弱,加上一連串的打擊,于是就那樣稀里糊涂地跟著幾人直接回了京城,將夾襖中的輿圖交給了莊老太爺。而后,在京城十多二十年的時間里一直寄人籬下輾轉(zhuǎn)流落,她再也沒有機會回去看看爹娘往生的場景,一輩子都覺得很是遺憾。
這一次,她決定要先回去看看爹爹和娘親的尸骨再上京城。
昨夜她也在感嘆,既然老天爺讓她重活一回,為什么就不能讓她回到爹娘還在的日子呢?那樣她就可以阻止他們用那樣慘烈的方式結(jié)束自己的命運!
可過后她又想,也許這就是老天的安排,爹爹和娘親背負(fù)著那樣的使命,即便自己再怎么阻止,他們能聽自己的嗎?他們早就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完成恩師的囑托!他們得償所愿,生死同裘,卻將她孤零零地拋在世間煎熬著。
也許這就是命運,是每個人必須獨自負(fù)擔(dān)獨自承受的命運吧!
穆抒衍想通了之后,心里好受了不少。她記得前來接應(yīng)之人走的大致方向和時間,算了算自己的腳程,然后找準(zhǔn)方向,大步離開了。
路上,她遇到一戶好心的獵戶家的娘子,向她討了碗水喝,又借了點針線,仔細(xì)地將夾襖上掛破的口子縫好,又將外袍也大致縫了一下。夾襖中的輿圖她目前還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雖然口子不大,還是小心為上。
獵戶娘子估計看她一個小姑娘流落在外,十分同情,不僅招待她吃了一頓飽飯,還緊趕著又烙了幾張熱騰騰的大餅給她帶上。
穆抒衍謝了又謝,只是她現(xiàn)在身無長物,也沒什么好報答人家,只能在心里默默念著,假如有來日,一定要回來好好感謝她!
獵戶娘子將她送到自家門口都看不到的轉(zhuǎn)彎處才止步,穆抒衍感激地朝她揮揮手,才繼續(xù)趕路。
她記起前世那些追捕他們的人應(yīng)該還沒有離開很久,所以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走大路,怕他們見到她又改主意將她抓走。于是她只能盡量靠近大路將身形掩藏在路旁的樹叢中,一路警惕地往憨頭村走去。
一路回到憨頭村他們一家住過的獨門小院,天已擦黑,離發(fā)大火已經(jīng)過去了差不多兩天兩夜了,小院早已經(jīng)被燒成灰燼,只余一大推散發(fā)著焦糊味的烏黑殘余,微弱的天光映照著,顯得特別孤凄和陰森。
可能是因為時間的原因,周圍見不到一個人影,不遠(yuǎn)處的幾戶人家也都大門緊閉,窗戶口黑漆漆的不見一點亮光。
不過這倒方便了穆抒衍,沒有人看見她,也省去許多的口舌和麻煩。
她想走近那堆焦炭,腳一踢,就有無數(shù)的煙灰揚起來,帶著讓人難以呼吸的嗆人味道。她踮著腳,朝著父母曾經(jīng)住過的那間房間的方向張望,可惜什么也瞧不清楚了。
穆抒衍嘆口氣。他們早已化成了灰,融為一體,既然是他們自己求仁得仁,那就這樣吧!穆抒衍想。
她走回來,對著父母葬身的方向恭恭敬敬地三跪九叩,又站起身,默哀了一會,重新轉(zhuǎn)身向來路走去。這也算是了了兩輩子的心愿了。
再次走夜路,穆抒衍反而不像前世那樣害怕了。她什么都不想,只管機械地往前走,餓了就啃一口那位好心的獵戶娘子給她烙的餅,累了困了就直接往路邊的石頭或樹干上一靠,席地而坐,就地而眠,凍醒了又起來繼續(xù)走,沉默中只能聽見自己單調(diào)的呼吸聲和腳步聲。
當(dāng)清晨的陽光再次穿透樹林照在身上的時候,穆抒衍終于遇見了幾位騎著馬的健壯男子。
她松了口氣。
幾人向她詢問方向,問她是否見過一家三口,那家的女兒約莫就是她這么大的年紀(jì)。穆抒衍一一答了,確認(rèn)了彼此的身份,又向他們講述了大火的事情。
為首的男子,大家都喚他趙叔,大約四十來歲年紀(jì),長相普通,但身材十分精壯,動作也非常利索,尤其是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一眼望去,讓人很難忽視。
穆抒衍知道這是莊老太爺?shù)男母辜胰?,很得他老人家信任?p> 趙叔一開始聽到穆抒衍說她就是他們要找的人時,難免驚訝。畢竟只是十多歲的孩子,經(jīng)歷了這么多的打擊和變故,還能這么神情鎮(zhèn)定思路清晰,的確不多見。
穆抒衍說了大火的事情后,趙叔朝后面使了個眼色,后面隊伍里就有一個人騎著馬朝憨頭村的方向疾馳而去,估計是去確認(rèn)穆抒衍話里的真實性。
穆抒衍知道這是他們行走江湖的老手的規(guī)矩,也不著急,只靠在一邊休息。大家也趁機坐下來修整。
趙叔見穆抒衍神情疲憊,衣衫襤褸,轉(zhuǎn)頭又交代另一個隨行之人。
穆抒衍隱約聽到他似乎在對那人說什么衣服鞋襪之類,不禁心中一動,對著趙叔道:“趙伯伯,您是叫這位大哥去給我買些衣服鞋襪嗎?”
趙叔點點頭,道:“我們現(xiàn)在身處野外,諸事不便,小姑娘就將就一二,可好?”
穆抒衍見他神情和煦,語調(diào)平緩,也就不懼他了,臉上揚起微笑道:“多謝趙伯伯,可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提出來?”
趙叔看著她小臉上突然展露的笑容,怔了一下,馬上道:“嗯,你說?!?p> 穆抒衍道:“我因為連續(xù)奔逃了幾天幾夜了,昨日還發(fā)了一場高燒,所以身體十分虛弱,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讓這位大哥哥幫我找一輛馬車來代步?我......我不會騎馬,而且......”后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隨行的都是男子,雖說她現(xiàn)在還小,可自古男女七歲不同席,她一個十多歲的姑娘家,再和這些男人共乘一騎,顯然不大合適。
趙叔是個精明人,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點點頭,正要吩咐那人快去,穆抒衍又道:“趙伯伯,衣裳鞋襪之類的就不用費心了,這附近也沒有集鎮(zhèn),不容易買到成衣,麻煩這位大哥哥幫我找些布料和針頭線腦來,我可以在馬車上自己動手做,這樣也不耽誤回京的行程?!?p> 趙叔贊賞地對她點點頭,轉(zhuǎn)身對著后面一抬下巴,那人離隊騎馬飛奔而去。
幾個時辰后,兩個派去的人都回來了。一個帶回了看到房子被燒毀的消息,另一個則拉回了一輛小小的馬車。車子雖然不大,倒還干凈,足夠穆抒衍這么小的個子坐了,萬一坐累了,躺下來休息也是可以的。兩人一一向趙叔稟報了自己的所見所聞,趙叔鄭重地點點頭,然后吩咐大家就地開飯,飯后直接啟程回京。
穆抒衍跟著大家吃了個飽,就乖乖地爬上馬車,由著前面的人趕車前進(jìn)。
車?yán)锓胖恍《迅鞣N顏色的粗布,還有做衣服需要用到的剪刀、布尺、針線等,一應(yīng)俱全,穆抒衍高興得差點叫出聲來。
這是她早就在心里盤算好的,剩下的就只剩按照原定計劃去做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