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抒衍聞言徹底猶豫了。祁耽說的也沒錯,若是她現(xiàn)在殺了他,然后自殺,依著祁聕的性格和對她的情意,必定也不愿活下去了。最有可能就是將她與他們兄弟三人之間的這些事全都說出來,然后追隨她而去。
這樣的話,她豈不是真的害了他?
雖然她對祁聕其實沒有那么深厚的感情,但在這樣一座吃人不吐骨頭的變態(tài)府邸里,有這么一個毫不吝嗇給予自己溫暖,全心全意為自己考慮,絕不退縮為自己撐腰,解救自己于危難之中的少年,她是真的不忍心就這么毀掉他。
祁聕刺傷了祁耽,但那也是情急之下,且并不致命,估計就是鬧開了,頂多也是受一頓家法,禁足或驅逐之類的懲罰,像是為了弟妹弒兄這樣的丑聞,估計靖遠侯府也不可能讓它傳出去。這樣的話,祁聕的名聲也還能保住,等過幾年事情淡了,就都慢慢好了。
至于自己,她根本就沒多加考慮。他們不就是想叫她死嗎?有了這樣的事情,自然不會再給她留活路了。
穆抒衍想到這里,頹然地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再也不想動一動。
祁耽知道自己說動了她,自己的生命再也沒有危險,遂也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事情果然如祁耽預料的那樣,祁聕當然沒能夠真的傷害到祁聯(lián),并且順利驚動了家中長輩,然后被狠狠地打了一頓板子,當即就逐出府去了。
祁耽得到救助,性命無礙,只可惜因為失血過多,且損傷了經脈和腎臟,后半生基本上沒有綿延子嗣的希望了。
這是唯一讓穆抒衍覺得痛快的消息,當然這是后話。
穆抒衍的下場當然也好不到哪兒去,但令人驚訝的是,靖遠侯和項夫人居然沒有直接殺了她,而是將她送到京郊一處偏遠的小莊子上,名為養(yǎng)病,實則軟禁。穆抒衍再次過上了囚籠生活,且這個籠子比以往的籠子更小,更破。
自打那天晚上,祁聕從她的房間里飛奔而出,她最后見到過他的背影以后,他們這一生都沒有再見過面,只后來偶爾聽莊子里的仆人們閑話,說起三少爺好像瘸了一條腿,科舉無望,只能依靠給人抄寫點字畫書信為生。
當穆抒衍聽說府中二少爺再也不能人道的消息時,她已經在哪個小莊子上被囚禁了一年多的時間了。
另外,有關輿圖的消息當然也會有只言片語傳到穆抒衍耳中。那個時候,靖遠侯回府主持小兒子的婚宴后,給皇上獻上了珍貴的《滇池全輿圖》,然后就被皇上留在京城督辦伐滇事宜。
羲和二十四年秋,皇上派靖遠侯祁忠循為主帥,兵部侍郎魏瑾為副帥,帶領精兵二十萬征伐滇池,史稱“寧滇會戰(zhàn)”。一年零三個月后,大寧攻破了滇池首都的城池,收復了失地,一統(tǒng)江山。
彼時,穆抒衍已經躺在壽安寺后山小院中一處簡單的廂房中,與擦肩而過的死神斗爭。
起因是因為靖遠侯府的二少夫人徐氏再次從太醫(yī)口中確認自己的丈夫再也無法承繼香火,而她再也沒有機會做母親之后,就滋生出對原來的三叔和四弟妹的深深恨意。
祁聕早已不知所蹤,但穆抒衍被關在哪座莊子里卻是很容易打聽到的。
徐氏帶了七八個孔武有力的做粗活的婆子,氣勢洶洶地去了那座小莊子,毫不理會其他人的哀求和勸阻,直接將穆抒衍毒打到奄奄一息。
想起往日就是因為穆抒衍的這張臉蛋的勾引,自己的丈夫才會變成今日的樣子,而且直到現(xiàn)在還在蠢蠢欲動,四處打聽她的下落,她不由得恨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親自動手,用利刃在穆抒衍的臉頰上劃了兩道深深的口子,然后著人將她丟棄到小莊子后面的山上,期盼有餓極了的野狼來直接將穆抒衍叼走。
也是穆抒衍命大,昏迷了一段時間后,居然又醒了過來。
求生的本能讓她不顧一切地爬起來逃命,最終逃到了距離那座小莊子大約十多里地的壽安寺的后山,被隱居在里的莊府二房荀二老太太一家所救。
再后來,穆抒衍每日與莊寄霜相伴,聽著清風掠過,小鳥啾啾,看著松濤如波,霞光滿天,終于漸漸地從過往的仇恨與傷痛中走了出來,雖無驚喜,但留余韻地安生過完了生命中最后的十多年。
關于靖遠侯府,穆抒衍從不愿去多想。雖然也零星地得到一些有關于這個像惡魔的洞穴一樣可怕的地方的消息,但她也只能無能為力地盡可能逃避。
就像荀二老太太說的,人總是要往前看的,一味沉浸在過去中,你就永遠也無法向前走。
穆抒衍愿意朝前走,所以當有一年的某一天,聽到有莊府老仆來報說,有一位的年近而立的跛足男子前來,指名道姓說想見見她,她想了一會兒,還是果斷拒絕了。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故人相見并不一定都是能相逢一笑的。關于那座府邸,那些人,她再也不愿提及,不愿想起。
今生
莊裴涇坐在圈椅里,忍不住細細地回想穆抒衍講述給他聽的一切,仿佛又將穆抒衍前世的人生重新過了一遍,疲憊如潮水一般向他涌來,細細碎碎的,浸潤式的,最終淹沒吞噬了他。
......
天色大亮,陽光普照,終于又是新的一天。
沒過幾日,莊老太爺依約將另行繪制的輿圖上交給了朝廷,并向皇上稟報了穆抒衍的身世,引起了皇上的興趣,當即招了穆抒衍進宮見駕。
莊裴涇稟明母親后,帶著穆抒衍進了宮。
因莊裴涇事先告知過,所以在見到那幅繪在紙張上的輿圖時,穆抒衍沒有露出一絲驚訝,十分完美地配合了莊老太爺?shù)难赞o來回答皇上的問話。
整個見駕的過程十分順利,皇上當即同樣許諾給穆抒衍和前世一模一樣的諾言,穆抒衍只是在心底嘲諷地笑了笑,端正而恭謹?shù)刂x了恩。
然后她又隨著莊裴涇出了宮,回到了域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