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落在龜壽村東面甘河子畔的小廟經(jīng)歷了一個多世紀的風吹日曬,因年久失修早已破敗不堪了。小廟的前身是尼姑庵,尼姑沒能守住屋頂?shù)囊姑髦橐粴庵码x開了。順帶著有燒毀了雞子山頂?shù)乃聫R。在這場尼姑和尚的大戰(zhàn)中雙方均沒能占到便宜,尼姑跑了,和尚逃了。荒誕怪異的野史傳說是真是假顯然無從考證。倒是當真受了實惠的卻依舊是這一群樸樸實實的鄉(xiāng)民。
從水壽學堂到龜壽小學的變遷更是歷經(jīng)了大半個世紀的蹉跎歲月,而今,青山先生早已是過了古稀之年。最近一段時日先生之所以連日來一而再再而三的往返于學校和龜壽村自知老漢屋里。顯然是已經(jīng)提前感知到了什么消息,畢竟將大半輩子歲月奉獻于教書育人行當上的青山先生已經(jīng)遠遠沒有了往昔那般旺盛的精力。在年輕的兩位新老師面前,先生青山明顯的感覺到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盡管先生也深知活到老學到老的人生哲理,然畢竟遠逝的青蔥歲月不會因為個人的信條篤定而默然的回歸。
先生畢竟是老了,其實這種衰退的感覺在這十多年不服老的堅持中早已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只是先生畢竟不是凡人,圣人擁有超人的意志。意志終是敵不過冥冥之中的自然規(guī)律。就在先生興致勃勃的捧著課本站在講臺上沖著一群天真而爛漫的孩童微笑致意的時候。恍惚中竟然將當堂的教學內(nèi)容忘得一干二凈,好在先生擁有極好的臨場發(fā)揮能力。這不,把一節(jié)原本應當嚴謹而科學的算術(shù)課愣是活生生的講成了活潑而搞笑的生命理想課。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的鳴金聲終于敲響的時候,先生站在布滿綠苔的臺階下終于可以舒一口氣暗自責怪自己迂腐的時候。身后竟傳來了一聲悅耳動聽的呼喚:“老先生!”
青山先生連忙回頭,一張?zhí)耢o而白皙的小姑娘的臉龐就像一朵剛剛浮出水面的芙蓉花一樣竟端莊而輕盈的凝望著自己。
“哎呦!這不是廣田家的孫女鄭文娟嗎!”先生故意打趣兒,實則上他是要有足夠的時間來回神短暫的分析思考一下面前跟著他學習了近三年之久的小姑娘究竟是誰。他教過的學生實在太多了,以至于要區(qū)分每一個娃娃的姓名時定要捎帶著分辨一下孩子的父親或是爺爺是哪個村的叫什么。
只有這些孩子在大人的引領(lǐng)下走進學校的大門,那一刻青山先生永遠都不會忘記,他會記住每一個調(diào)皮搗蛋的小子或是文靜而膽小的姑娘是怎樣躲在大人的身后探出那一雙嬌羞而害怕的眼睛。
他能記住的也只有這些了。畢竟,在這困難的歲月里,能主動將孩子送往學校念書識字的畢竟還是少數(shù)......
鄭文娟是個文靜可愛的小姑娘,別看外表文靜,其實膽子一點兒也不比那些呆愣的傻小子小。因父母都在省城工作的緣故,小姑娘也算是見過些世面不光打扮得洋氣,說起話兒來落落大方并不顯得拘謹。
這姑娘這會兒刻意的追出來找先生,想必又是遇到了什么難題。她可是班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機靈鬼,是典型的無事絕不等三寶殿的主兒!
想到這兒,青山先生竟不自覺的緊張了起來。說實話,他害怕這個機靈鬼當面拆穿了他把算術(shù)課臨時更改為生命理想課的陰謀。畢竟這樣的傷疤已經(jīng)不止一次的烙印在了他的心頭,盡管這樣的小伎倆一直使得順風順水,但他知道,畢竟這不是長久之計,遲早是要敗露的。
“鄭文娟!小滑頭!”青山可不能誆騙了誠實守信的學生,這不,不自覺地呵呵笑出了聲兒來。其實內(nèi)心早已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
先生這一聲“小滑頭”里面不知飽含了多少辛酸,這一聲稱呼反而使得鄭文娟緊張了起來。說實話她仰慕先生滿腹經(jīng)綸的才氣,更敬畏先生言談舉止的截然不同。學識和修養(yǎng)往往使得一個原本平凡的人突然間就讓人肅然起敬。而這一種敬畏之情許是永久難以磨滅的記憶以至于會潤澤一眾人的一生。
鄭文娟就是這一眾人當中的一員。盡管她還很幼稚,但她似乎早已冥冥之中感受到了先生日復一日的與眾不同。她深知,那是經(jīng)歷了一種叫做蒼老歲月的磨難而步履艱難的老態(tài)龍鐘。這一種磨難任憑是誰也終將難以逾越。
她是心疼先生??!這不刻意的追出來,她是想替先生分擔。可是思來想去最終她意識到或許只有在家賦閑的二姐能幫先生做些什么!畢竟中師畢業(yè)的二姐工作還未落實,閑著也是閑著??墒撬龑嵲诓恢涝撛鯓酉蛳壬_口,小小年紀的鄭文娟為了這個事兒已不知愁苦了多少天。好不容易做通了二姐的工作,現(xiàn)在倒是在先生面前為難了起來,實在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有事啊!”青山先生顯然已經(jīng)看透了孩子眼神中淡淡的憂傷,一面撫摸了孩子的臉龐臉上流露出暖心的慈祥。
“先生!......我......我......”這個乖巧而機靈的娃娃終于沒能出聲。
“這娃兒!有啥說啥嘛!吞吞吐吐的!”這不是埋怨,是實實在在的焦急。
“先生!我......我有個姐姐......我想......想讓她來學校教......教教大家音樂!”鄭文娟的聲音漸漸下沉,似乎難以掩飾內(nèi)心的恐懼。
畢竟這是學校,是有很多規(guī)矩的地方。就像成三狗、龍大炮、史敬忠那樣吊兒郎當?shù)幕旎靸阂惨次啡?,更別說一向乖巧的鄭文娟了。在她看來這簡直是無理取鬧,對先生的大不敬。可是實在的她并沒有其他的想法,只是單一的考慮為先生解憂。
“這,這是好事兒啊!”先生的眼睛里滿滿的洋溢著一股子難得的喜悅。
鄭文娟的家境他再了解不過了,在這窮鄉(xiāng)僻壤之間那也算得上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門望族。他爺爺鄭三錢那是遠近文明的老中醫(yī),后代也差不到哪兒去。兒子在省城雖開了商行做生意但對子女的教育卻絲毫不含糊,三個女兒老大繼承了祖父的行當做了專職的醫(yī)生,就供職于遠近聞名的省城醫(yī)學院。二女兒更是受了青山先生的教化,勤奮努力的要當上一名人民教師。三女兒鄭文娟這不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站在先生的面前。
說實話鄭家這父子兩輩人才濟濟,多多少少都離不開青山先生的啟蒙教育。這也是先生這幾十年教育生涯里值得喜悅的地方。畢竟,并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能開誠布公的為孩子的教育無私奉獻。更多的只是混個識文斷字便中途放棄了,或是回家務農(nóng)或是有了其他的行當。誰又能把教育真真正正的掛在心上呢?畢竟手頭不寬裕,孩子想讀家里也供不起。
鄭文娟的想法恰好同先生不謀而合。其實青山先生早有這樣的想法,只是苦于學校實在拿不出額外的補助,這才一拖再拖的不敢決斷。畢竟,你有什么理由要求人家替你完成教育的職責義務呢!
鄭文娟更是無論如何也沒能想到先生竟答應的如此干脆。扎著麻花辮兒的小腦袋左搖右晃的像極了戲文里呆萌可愛的木偶人兒。
現(xiàn)在是散學時間,孩子們早已嘰嘰喳喳的叫著按照事先規(guī)劃好的路線整整齊齊的排成了四列縱隊。這一點其實不難,學校就坐落在甘河子東岸,按照周圍四個村子的方位排好隊即可。只是鄉(xiāng)里的娃娃兒性子野,必須從高年級挑選出一兩個塊頭大有影響力的娃娃兒當路長。
所謂路長,就是專門負責這一路人馬回村路途的安全管理。實際上話說得再透徹一點兒就是看著他們不至于去禍害沿途的瓜果菜園。畢竟,出了校門這一幫娃娃兒若是野起來,別說三位老師,就是再來十個也遠遠不是他們的對手。
學校早些年是吃過這樣的虧的,老師還沒來得及鎖門,身后的娃娃兒早已四散而開。在田野溝壑間到處飛奔逃竄著,只一頓飯的功夫就將鄰村桂英嫂家的兩樹毛桃給霍霍得一干二凈。這桂英嫂為人強勢難對付,一不做二不休的愣是坐在校門口叫罵了整整兩天,鬧得雞犬不寧的。上學的娃兒沒一個敢靠近連門也進不了,學校愣是被逼得停了兩天課。后來要不是公社書記親自出面安撫陪了兩袋苞米,估計能給折騰到縣上去。如此看來,路長的地位簡直是無人能夠替代。
就近的郭家村小學,是幾百人的大學校,學生散學的時候都排成了整整齊齊的隊伍,唱著整齊的歌謠。那精氣神,那嘹亮的嗓門簡直是一道亮麗的風景。只是龜壽小學只有四個教學班,人員少,條件差。學生壓根兒哪里上過什么音樂課,就是連趣味十足的自然課也難以為繼。用老師的話說:“啥啥也沒有,你讓人咋弄?”
青山先生多想在自己離開之前能聽到隊伍間嘹亮的歌聲響徹在學校四面八方的田野間啊!顯然,這一種幾近奢望的夢想看來即將實現(xiàn)了,只是誰也不曾料想到最終會是一位看似不起眼的小女生幫襯著,讓悅耳動聽的歌聲在這間破敗的寺廟里激情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