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土地
剛吃過午飯,家里就來人了。倒不是李幸之口中的“壞人”,而是隔壁鄰居巍小叔巍武。
話說巍婆婆一早上碰見小幸之,心里就格外打不過去。她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昨晚上沒有想那么多,今天一瞧人家娃清早就上山打豬草去,瞬間就覺得自己做得過了。隔壁李寶生家招惹了一些混混過來,成天兇神惡煞的,連帶著四鄰不安,的確也讓巍婆子氣不過??尚⌒幼記]有錯啊,多好的孩子,就是被她爹娘得拖累的,還害得巍奶奶都罵錯了,哼!想著李家現(xiàn)在估計吃飯都成問題,還不知道把娃娃為難成啥樣。姑娘家臉皮薄,她娘又是個不管事的,巍婆婆就安排自己小兒子過來送點菜,順便瞧瞧有什么可以幫忙的。
“嫂子,這是我早上打的一點魚,你找個盆來裝起,還能吃上幾頓?!鞭r(nóng)忙的時候干活苦,巍小叔抽空習(xí)慣在河里下網(wǎng),打點魚給家里加點葷腥。今天收獲不錯,正好他娘安排他過來就順手帶了一些過來。連吃了幾天清湯寡水的張梅花一看見魚就歡喜得跟什么似的,早忘了她男人還在外頭餓肚子,歡天喜地地找了個盆過來養(yǎng)魚。
唉,真是個傻白甜,連句客氣話都不會說!李幸之趕忙從灶間里出來招呼,“巍小叔來了?實在是不好意思了,家里亂糟糟的,我都沒有去看巍奶奶?!彼矝]有多說客氣話,隔壁鄰居的,誰家沒有菜去旁邊地里掐一把,誰家米沒有了過來借斗米應(yīng)急,家里的菜多了分給鄰居一點都是禮尚往來,應(yīng)有之義。太客氣了反而不美。搞不好還會把人得罪。
“沒啥,知道你家里事多呢。幸之啊,你回來了學(xué)校里怎么辦?有什么要叔幫忙的嗎?”巍武也是個爽快的,也沒有坐李幸之給他搬的椅子,就站在堂屋里大著嗓門說道。
李幸之感激地笑笑,遠(yuǎn)親不如近鄰,上回也是這樣,雖然前一晚罵了他們,可刀子嘴豆腐心的巍奶奶第二天又送魚又送菜的,害得她娘又哭了一場……但是錢的事情,人家著實也幫不了什么。不過既然巍叔來了,她正好把琢磨好的事情跟人家說說。
“叔,你坐下喝口茶,我正想去找你家?guī)兔δ?!”她洗好杯子泡了一杯粗茶端給巍小叔,自己也坐了下來,一付請人幫忙的樣子。巍武見狀以為她有什么難處,也趕緊坐下來細(xì)聽。
“是這樣的,您也看見了,我家現(xiàn)在這樣……”李幸之坦然說起家中窘境。換作從前她那張薄臉皮,是打死也說不出來這話的。記得那次巍叔來的時候,她好像躲在房間沒有壓根就沒有出來?!拔覌屗欢?,讓人家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搬空了。地里也沒有收成,我想著還是得出門打工才能行?!?p> 沒錯,思來想去,走出去是現(xiàn)在唯一的,最行之有效的辦法。她現(xiàn)在就算有一身閱歷本領(lǐng),在老家卻什么機(jī)會都沒有??h城里死氣沉沉,永遠(yuǎn)慢了沿海、一線城市好幾個節(jié)拍。別說什么打工不打工的……她一個小姑娘,要文憑沒文憑,要技術(shù)沒技術(shù),難不成還跟那些大牛一樣虎軀一震,白手起家干出一番大事業(yè)來不成?
就算她想,她也沒有這個本事??!
家里頭也好說,只要安撫住母親,她膽子小是不會亂來的。大不了出去以后趕緊找份工作掙錢,寄點生活費回來,保準(zhǔn)她萬事皆足。問題是她如今真的是一文錢難道英雄漢,就連出門的路費都沒有哇!
“李叔,我爸跟我們留了話的,一時半會不會回來,他還得掙錢還債呢!”李幸之面不改色地扯了個謊,“你瞧我家的地眼看就要放荒了,我想著問問你家要不要種?!?p> 農(nóng)時不等人,大家都在忙著秋播,李家的地卻還都留著稻草樁子,讓村里見不得人懶地閑的老人每次見了都要罵上幾句“敗家子”。這時候還不像后世男女老少都出門打工,種地的越來越少,甚至到了必須補(bǔ)貼才有人愿意種地的地步。湘西這邊山多地少,能產(chǎn)糧食的土地是十分金貴的。要是有人想轉(zhuǎn)租,愿意種的人大有人在。
李幸之想著巍家平時對他們家照顧良多,人也都是忠厚的,把家里的地拖給他們種十分省力省心,正好巍小叔上門來了,趕緊就把話說開了——她時間緊迫,得趕緊把家里這攤子理好了才能出去。
“這話怎么說的……”巍武吃了一驚,他著實沒有想到李寶生就沒打算短期內(nèi)回來了。想想李家母女兩個,當(dāng)媽的是指望不上的,這么多年她又多不著調(diào)他們還不知道?做姑娘的也夠嗆,這年頭都是獨生寶貝,從小最多讓他們幫著下地打打下手,誰還能讓一個小姑娘掌起來種地?的確,似乎把地轉(zhuǎn)租出去是個不錯的主意。
巍家人口多,不同于李寶生的一根獨苗,巍奶奶可是英雄母親,一口氣生了7個兒子!人多掙工分的時候合算,到了分田到戶就尷尬了。兒子們都成家立業(yè)以后,這家分著分著,輪到他們幾個小的就沒有幾畝好田了。因此巍小叔對土地十分心動,他試探著問道,“這是你爸的主意還是?你們想好了嗎?租多少,怎么個租法?”
現(xiàn)時沒有什么“租賃土地”一說,多半的農(nóng)戶之間自行協(xié)商,口頭協(xié)調(diào),沒有三兩個錢的事情,再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一口吐沫一口釘,說話算話。例如現(xiàn)在李幸之提出她家的地轉(zhuǎn)給巍家種,那么大家商量好了,哪幾塊地,轉(zhuǎn)幾年,怎么個租法,是給糧食還是給錢,說好就行。
現(xiàn)在李家自然是李幸之說了算。當(dāng)年她糊里糊涂的,把地里的事情早就忘在腦后了,還是第二年巍家看不過來,主動過來問他們地還種不種,不種的話他們可不可以轉(zhuǎn)給他們家,她和母親才想起這回事來。既然是會發(fā)生的事實,索性賣個好,直接送給巍家算了。李幸之打定主意,爽快地說,“是的,我爸反正不回來,我和我媽也不會安排,還是交給你家種吧!”
至于租金,李幸之死活不收。她是知道現(xiàn)在種地的收入的——收成好的時候,一畝地一年的純利潤能有幾百元就算是非常好了,碰上個天災(zāi)蟲禍,搞不好就白忙活一整年。她只是要求巍小叔給一年的口糧。實在在家里的糧食都被搬走了,而如今秋糧剛收起來,巍家也有足夠的糧食支付,不需要賣掉再給租金,平白又折騰一圈。
“那怎么行呢,你家現(xiàn)在這樣……”巍武十分過意不去,正如李幸之看中的那樣,他們都是實在的,明知道李家現(xiàn)在困難,卻不要錢把地給自家種,哪能這樣辦呢?至于糧食,如今誰家沒有余糧?不過千把斤糧食,農(nóng)村人根本不在意,而如果讓他們一下子拿出幾百元錢來,倒是真的為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