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過往
秦風有些妄自菲薄了。他沒那么笨,只是真沒有獨擋過一面,他以為的世界絕對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當然了,這也和家人保護得太好有很大的關系。但不管怎么說,作為一個男人,遇事以后的應對在此時此刻是很不合格的。
別人不說,就現(xiàn)在把自己暫時當成副手,幫秦風把事情辦的妥妥帖帖的李陽,為人處世也甩開他好幾條街。人家也不過二十有八,但是從象牙塔出來,進入的是最鍛煉人的機關單位,幾年歷練下來,像今天這點小事對于他來說處理起來駕輕就熟,毫無難度。
秦風雖然有些難堪,卻十分有自知之明。他沒有惱羞成怒,而是非常誠懇地向李陽表示了感謝,又亡羊補牢地問起了事故的處理情況,特別是李幸之的治療方案,護工的安排等,不明白就問,一項項地虛心請教。
作為別人眼中的“貴賓”,他這個態(tài)度倒是有些出乎李陽的意料之外。像他這種不懂人間疾苦的公子哥,在求學的時候李陽也遇見過不少。他自嘲一笑,那些人眼高于頂,跟他們這種農(nóng)村出去的學子從來沒有共同語言,似乎生活在兩個世界里。他也很自覺地離這些人遠一些。想不到……這個小秦先生態(tài)度倒是很誠懇,和傳聞中的完全不一樣呢。
作為當事單位,李陽當然知道事情的真相是怎樣的。但是秦風一直表現(xiàn)出的嚴肅冷淡,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清高感,大伙兒說起來也有些感覺不好接觸。殊不知秦風是按照他父親教他的,“不懂也不能露怯,不茍言笑保持距離感,是上位者必須保持的姿態(tài)?!泵嫔铣林潇o,其實內(nèi)心慌得一匹。
這會兒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不足,秦風也就放下了這幅在外面戴的面孔,虛心地跟李陽交流起來。王之沖更是個沒有架子的,他們年齡相仿,交談下來都覺得對方不錯,很快就打破了一開始的客套,說話也隨意起來,“李干事,不用叫得那么正式,什么“秦先生”的,叫我小秦就好了,這次真是麻煩你們了!”
還真的沒有架子呢……李陽暗暗想到,面上也如沐春風,“那我就不客氣了,你們也別叫我李干事了,忒官方了吧?喊一聲小李就行了!”“那不行,李哥你也不用一直在這不陪著,本來應該是我們的事情,實在太麻煩你了……”王之沖跟著套近乎。他算是看明白了,這邊人生地不熟的,有人幫忙跑前跑后已經(jīng)是很大的人情了,雪中送炭??!
李陽邀請他們?nèi)ベe館休息,兩人卻說什么也不愿意就這么走了。秦風非要等給李幸之請的護工來了,又不放心地和護工阿姨交談了一番,見她孔武有力又十分有經(jīng)驗,這才跟對方提了護理的注意事項,承諾做得好會有額外報酬,見那個阿姨高高興興挺著胸脯回病房侍候病人休息了,這才離開醫(yī)院。
李陽并不替他們做決定,該安排的已經(jīng)安排了,至于秦風等人的叮囑等那是他們的態(tài)度問題,他不會置喙。耐心地等他們交代好,又陪著回到賓館,謝絕了客人留下一起吃飯的邀請才離開。
等第二天一早趕到醫(yī)院的時候,卻意外地在走廊上看見秦風的身影。他楞了一下,快步上前說道,“小秦這么早就到了?是不是李幸之哪里不舒服了?”他只是習慣性地謹慎,想著早上上班之前來醫(yī)院關心一下傷者,沒想到秦風比他到的還早。
“睡不著,擔心李小姐的病情,過來這邊比較放心一點。”秦風的眼圈有些發(fā)黑,他心里有事一晚上都沒有睡好,翻來覆去睡不著,干脆一大早就跑到醫(yī)院來了。盡管醫(yī)生們一再表示并無大礙,但是他總是懸著心。而且……十幾歲的時候他也在踢球的時候腳趾骨折過,作為一個男孩子都痛得眼淚直流,想想里面躺著的女孩,該是多么的痛苦啊,她一定也痛得睡不著吧……
李幸之一點也沒有睡不著。相反,昨天護工到了以后,吃喝拉撒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人家還特別精細,晚上還擦身擦腳加按摩,讓從回家到現(xiàn)在幾乎沒有好好休息過的李幸之渾身舒坦一覺睡到大天亮。咦,她怎么不知道護工還有這么好的服務啊,果然是沒錢限制了想象力么?
什么?骨折痛?有闌尾穿孔痛嗎?有頭皮被撕裂痛嗎?還是有打釘器將紐扣深深地嵌入手掌心痛?對于李幸之來說,打工生涯中受傷是很平常的事,曾經(jīng)的她在闌尾炎發(fā)作腹痛難忍的情況下還是堅持了兩天沒有去醫(yī)院,因為沒錢,廠里又趕生產(chǎn)請不到假,最后實在忍不住了一去醫(yī)院就被摁住躺平推到手術室去了。醫(yī)生當時大罵陪她去的同事,“你們這些打工妹要錢不要命嗎?闌尾都穿孔了才來醫(yī)院!再遲一會兒整個腹腔都會被污染,這是要人命的知道嗎?”
那是李幸之第一次住院,也是第一次動手術。二十歲的女孩子,有的還是父母膝下撒嬌的公主,李幸之穿著骯臟的工作服,在加了一個夜班以后被急匆匆推進了手術室。病情重,也沒有錢,幾個同事老鄉(xiāng)咬著牙給簽了字,沒有選擇微創(chuàng)的腹腔鏡手術,而是簡單粗暴的傳統(tǒng)開腹,醫(yī)生因為擔心腹腔污染,還拉了很大一個口子,以至于后來的某個混球疑心是某種刀口,委婉地說想看她的手術記錄……
后來她差點把那人肚子上也開一條口子的壯舉就不說了。所以人吶,都是被逼出來的。她也想溫文爾雅端莊賢淑,可總有些傻、逼會把你變成一個潑婦。
當時沒有錢,醫(yī)生推薦的止痛泵自然也就沒有裝——哪怕只有幾百元錢,可也是她微薄的積蓄無法承擔之重。正巧醫(yī)院的床位緊張,她又是急診手術,出來以后只得在走廊上拉了一個簾子先等著,一等就是3天。那3天里,她就躺在走廊上忍著痛,聽著人來人往,看著病人家屬們經(jīng)過時投過來的或憐憫,或嫌棄的眼光,那種滋味……
哪怕后來她的收入有了很大的提高,也早就沒有年少時的狼狽貧苦,但醫(yī)院一直是她最不愿意去的存在。因為人在生病的時候最無助,醫(yī)院里有李幸之最脆弱、最狼狽的時刻,也是她最不愿意回憶的過往。
幸好這一次碰到了秦風,她才對“住院”兩個字有了新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