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狼歌（一）
白鹿一路輕靈迅捷，行如疾風(fēng)，但岑含坐在背上卻無半分顛簸之感，穩(wěn)如泰山。耳旁兀自風(fēng)聲嗚嗚，岑含忍不住心下暗暗稱奇，這白鹿眼下傷得著實不輕，尚有如此腳力，卻不是平日里奔行迅疾至何地步？正感嘆間，白鹿已奔進(jìn)了一片林子，如今隆冬已過，萬物復(fù)蘇，這林間也多了幾分生氣，白鹿東轉(zhuǎn)西轉(zhuǎn)，又奔了一陣，終于停了下來。岑含定睛一看，卻是一處山洞，心中納悶起來，鹿類生來警覺，便是睡覺也是站著，以防天敵驟然來襲；怎的這白鹿反倒住起山洞來了？正思忖間屁股下猛地一顛，卻是那白鹿示意自己下來。
岑含不禁失笑道：“好家伙！”身子一翻下了鹿背，緩緩步入洞中。見里面并無出奇之處，只是一處角落鋪著些枯枝枯草，大小正好可容一人臥于其上，旁邊則是一小堆焦炭，顯是弄過些篝火。頓時恍然，暗道：“想是此處原有人住，只是眼下廢置了，被白鹿發(fā)覺，便帶我來了此地，這白鹿當(dāng)真是靈物。只是不知此處原先住的是何人？”又細(xì)細(xì)查看了一番，方才出了山洞，見白鹿還在原地等候，便過去輕撫其背，道：“多謝鹿兄美意。此間能遮風(fēng)避雨，是個不錯的棲身之處，我正好在才此地養(yǎng)傷。”
白鹿低低叫了一聲，便轉(zhuǎn)身而去，岑含徑自回洞中打坐。不多時白鹿又折回，卻不知從哪里銜來兩個野果子，岑含順手接過咬了一口，只覺鮮甜無比，兩個果子下去，算是填了肚子。而后又在洞口四周撿了些枯枝，他身無長物，隨身長劍也遺在天山，身上的銀兩在這荒郊野外更是毫無用處，所幸隨身帶著火折子，正好弄些篝火取暖。篝火一起，洞里便暖了許多，岑含繼續(xù)在枯草上打坐，白鹿也靜靜站在一旁，并未出去，不多時便不動了，果然是站著睡的。
一夜無事。第二日岑含早早出了山洞，在附近打了只野兔，撥皮洗凈烤得金黃酥脆，大快朵頤；白鹿雖不食肉，卻似乎也無憎惡之意，只是在一旁瞧著，瞧了一陣便自行出去了。飽餐過后，岑含在林子里巡視一圈，將何處有活水，何處有野果，何處猛獸出沒及各處地勢查探了一番，又采了些有用的草藥，回到洞中時日已西沉。待白鹿回來，便將一些草藥嚼爛了敷在傷口，為其治傷。剩下些于內(nèi)傷有益的，便就著剛烤的野雞吃了。白鹿強(qiáng)健，幾日過去，傷勢已恢復(fù)大半，生龍活虎，岑含的內(nèi)傷卻只略有好轉(zhuǎn)。岑含自知這林子畢竟荒郊野外，雖有些藥材，然于自己的傷勢而言不過杯水車薪，須另想些法子療傷，苦思冥想多日，忽記起遲守曾教的一套五禽戲。這五禽戲是三國時神醫(yī)華佗所作的導(dǎo)引之術(shù)，導(dǎo)引一途雖與武同源，卻無技擊之用；然更為柔和，是攝生之道，常用于強(qiáng)身健體，祛病療疾。常人受重傷，精氣虧損，貿(mào)然練拳運勁往往牽動傷勢，為醫(yī)家所不?。晃ㄟ@導(dǎo)引之法，以輕柔為法，效飛禽走獸之勢，休養(yǎng)內(nèi)氣，啟發(fā)自身了良知良能，對傷勢恢復(fù)極有助益。
打定主意，便開始以這五禽戲輔助療傷，練了數(shù)日忽有所悟，將拳劍放柔緩練習(xí)取而代之，練功療傷合二為一，半月過去，果然傷勢恢復(fù)不少，且拳勁越發(fā)細(xì)膩隨心，純陽劍也嫻熟不少。
這一日，岑含照例出洞來打些野味果腹。正瞅見一頭獐子準(zhǔn)備下手，冷不防一聲震天響，那獐子一受驚拔腿便是一路狂奔，霎時無影無蹤。岑含識得是虎吼之聲，不禁心生好奇，循聲找去，赫然瞧見一處空地上一頭吊睛白額大蟲被五只黃鼠狼一般的東西圍在中間，斗得正酣。這五只異獸雖形似黃鼬，卻大得多，然與大蟲相較仍極為瘦小，但老虎怒吼連連，始終拿這五個小東西毫無法子，發(fā)而縛手縛腳，落了下風(fēng)。岑含不禁大為驚詫，又斗了一陣，那白虎暴吼一聲，忽地沖出圈子，竟灰溜溜地逃了。岑含一腔驚詫頓時化為震驚，暗道：“孔子曾言不可以貌取人，今日看來，豈止是人！這萬千生靈，皆是小覷不得！”忽然靈光一閃，猛一拍腦袋，脫口而出道：“是了！”武技取法飛禽走獸古已有之，春秋時有高士觀白猿而悟“通背”威震一時；桃源一脈雖獨辟蹊徑，也兼有靈獸神意，妙不可言。如今這一帶遍地飛禽走獸，自己何不效而仿之，以萬千生靈為師，化入“大巧若拙拳”中，以臻至善？
這一下豁然想通關(guān)節(jié)，岑含只覺心中舒暢無比，一不留神踩到根枯枝，那幾只黃鼬一般的東西立時察覺，齊齊往這邊躥過來。岑含心一凜，自知內(nèi)傷未愈，手中亦無兵刃，比之方才那白虎還尚有不如，對上這幾個小祖宗只怕大大不妙；思忖間步子一動躥到一棵大樹旁，縱身攀上了最低的一根樹枝，翻身上了去。那幾只異獸雖齒爪鋒利，兇猛異常，卻唯獨不會爬樹，望著岑含毫無辦法；圍著大樹轉(zhuǎn)了幾圈，始終無可奈何，只好悻悻離去。岑含怕它們?nèi)ザ鴱?fù)返，又在樹上待了一陣，確認(rèn)無事，方才溜了下來，慢慢走回山洞。
才走了幾步，右側(cè)樹叢忽然傳出沙沙之聲。岑含精神猛地拎起，暗想這些個小祖宗當(dāng)真難纏至極，驀地樹叢一動，躥出的卻是一頭狼。岑含愣了楞，那狼乍見岑含，也是一愣，隨即目光中便露出恨意，猛得退回樹叢中，嗚得一聲長嚎。岑含立時醒悟，拔腿狂奔，那狼見岑含要逃，頓時兇光畢露，發(fā)足追了上來，卻不知岑含念頭轉(zhuǎn)得飛快，冷不防一個回身大跨步躥到跟前，無聲無息一掌落到腦門上。這一掌用上了“玄武針”，狼頭了一下被打成一團(tuán)漿糊，未及反應(yīng)便軟在地上。岑含不敢大意，轉(zhuǎn)身又狂奔，片刻便回到洞中，方喘得一口氣，忽然狼嚎之聲大作，不多時，白鹿也奔回洞中，一時洞中寂靜異常，半點聲息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