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手的正是“白無常”。
岑含早料到他會出手,迎上信手一抽,正打在小臂中間,“叭”得一聲脆響,宛如鞭擊;“白無?!北涣杩粘槌鑫宄?,半截袖子竟打成了碎布,只見小臂正中一條長逾三寸的血痕,鮮艷無比。
這一手既非“大巧若拙拳”,亦非“純陽劍”,乃是岑含效法白猿悟出的“通背鞭手”。顧名思義,其勁如鞭,若非“白無?!惫αΣ蝗酰@一下早已打得皮開肉綻。
“白無常”暗吃一驚,本以為對方不過是個狂妄少年,不想甫一動手落下風的反是自己。眼中寒光閃過,雙手一抖,不知何時多了一條墨綠鐵鏈,尚未見手上動作,便纏向岑含脖頸,卻見岑含淺笑中步子陡快,一眨眼便落在別處,迅疾無倫——這一下“鹿行”效仿的卻是白鹿。
“白無?!币粨袈淇?,身子不停,反手鐵鏈又到。岑含早瞧出這鏈子有古怪,必非尋常之物,多半淬有劇毒;當下不退反進,身子一縱凌空抓向天靈?!鞍谉o?!被貏莶患?,只得就地一滾避開,尚未站穩(wěn),猛見岑含小臂打來,匆忙之下只得抬手格擋,只覺身子一震,騰騰騰退出六七步,喉間泛起腥甜,急忙運氣壓住,一口老血才沒噴將出來,臉上卻早已是一片通紅。
這兩下岑含連變“鷹撲”,“熊搖膀”。四招一過,高下立判。
岑含笑道:“還打嗎?”話一出口,只聽一個沙啞的聲音接道:“自然打,‘冥府’沒有殺不了的人?!?p> 話說的正是“黑無?!?,動手的卻還有“牛頭”,“馬面”。
岑含雙眉一挑,冷笑道:“好煞氣!”
“黑無?!钡溃骸皻⑹直緛砭褪菤⑷说模瑲⒉涣巳嗽俸每匆灿??!?p> 岑含一瞧三人架勢,便收了試藝之心,心知自己創(chuàng)的這些路數(shù)已不足以應對,當下氣降涌泉,抬手處已是“大巧若拙拳”的架勢,淡然道:“三位還要再客氣一番么?”話未說完眼前一黑,一個魁梧身影已到,驚人拳風之下直砸鎖骨,卻是始終不發(fā)一言的“牛頭”。岑含不敢大意,“九宮步”展動,腳下稍作變化,那拳便如憑空偏了數(shù)存,落在一旁;未及還擊,腦后忽生警兆,閃念間就勢合上左邊肩胯,以之為軸倏忽轉過半圈,恰好避開了身后偷襲的一掌,余光所及正是“馬面”那張怪臉。兩招一過,岑含腦中清明一片,余勢不斷,左掛右砍迎上“黑無常”,行云流水間先發(fā)制人;眼看破招,忽見“黑無常”側過身子避開要害,指尖卻直奔雙眼而來,岑含看得真切,千鈞一發(fā)間又變左托右掛,一手掛下雙臂,一手反托其下頜,連消帶打化了來勢。“黑無?!币娖嬉u無功,立時順這一托之勢倒翻出去,落在兩丈開外。
三招一過,岑含心下敞亮,算上方才的“白無?!?,這四人確都有兩把刷子?!芭n^”、“馬面”一個拳勁霸道,猛攻猛打;一個掌力綿柔,氣息悠長;“白無?!鄙枚竟Γ惺狡嫣?;唯有這“黑無常”,看似謹慎,動起手來卻是不要命的打法,且隱隱藏著些什么,叫人捉摸不透。若不逼將出來看個究竟,只怕是個隱患。
三人哪知他片刻間已轉過這許多念頭,微一停頓便又形成合圍之勢。
岑含長吐一口氣,眸子里泛起一絲清冷。
這架勢不輸當日的天山弟子,但自己卻早已不是當日的自己。
念頭一起,九宮步動,一時風云突變,移形換影間竟生生將三人壓制住。三人本擬循序漸進縮小圈子,最終將他困死,不想三招兩式間局勢驟變,俱都驚詫莫名;只聽一聲暴喝,“牛頭”拳勁陡強,大開大合宛如金剛;那邊廂“馬面”雖不吭聲,掌力卻是一浪強過一浪。二人解數(shù)盡出,應對漸漸從容,相較之下“黑無?!闭惺诫m兇悍,卻是虛張聲勢,攻守間仍然破綻百出。
岑含心中冷笑,只逼得他左支右絀,險象環(huán)生,忽然“啪”得一聲,手掌清清脆脆打在他臉上?!昂跓o常”一個趔趄,猛覺掌上并無甚勁力,未及細想,冷不防臉上一痛,又挨了一記。一時場面怪異至極,岑含以一敵三,卻只窮追猛打“黑無?!?,且招招打臉,又招招含著勁;時間一久,便是瞎子也瞧出來這是有意羞辱,只不知他為意為何。只聽“啪啪”之聲不絕,岑含越發(fā)揮灑自如,“黑無常”一張臉卻早已看不清神色,忽然銳嘯聲起,眾人愣神間只見“黑無常”身法陡變,手臂一展間長袖直撲岑含面門。這一下招式之凌厲,儀態(tài)之瀟灑,宛如神仙。
岑含眼神清亮,低喝道:“來得好!”掌如飛花,一剎間連出三掌,如蜻蜓點水,俱都落在大袖上,那大袖宛如受了強風,立時被蕩開,“黑無常”一進即退,腳下如滑行,借著掌力順勢飄開丈余。岑含正欲追擊,忽然“牛頭”“馬面”襲到,只聽兩聲悶哼,二人臉如金紙,倒飛出去,落在地上時口角俱都滲出血來;卻是岑含摸清了二人路數(shù),以“天隱甲”化勁,出其不意下了重手。二人哪料到他還藏著如此奇功,冷不防著了道,內傷不輕。
岑含雙眼掃過二人,復又落在“黑無?!鄙砩?,淡然道:“好指力,好輕功?!?p> “黑無常”眼神一黯,轉身便要離去。忽有人喝道:“你到底是誰?”眾人轉頭,開口的赫然是歸云山。
“黑無常”冷冷道:“‘冥府’來的,自然只有惡鬼?!?p> 歸云山冷哼道:“‘袖里乾坤’、‘仙人步’,當年‘終南狂生’南宮翎何等傲氣,不想今日倒成了鬼祟之徒,當真是可笑?!?p> “黑無常”恍如未聞,緩緩道:“你說的人我不認識。”
歸云山冷笑道:“那‘太白劍’公孫牧云你自然也是不認得了,這人臨死前托家父帶給南宮翎的話想必足下也不會想聽。”
“黑無?!钡难凵袼查g冷了下來。
歸云山瞧他神色,忍不住嘆道:“你可知公孫牧云到死都未曾瞑目?!?p> “黑無?!泵嫫ひ唤?,澀聲道:“那是他的報應?!?p> 歸云山苦笑道:“看來你總算承認自己是南宮翎了?!?p> “黑無常”冷冷道:“南宮翎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只有‘黑無常’。”
歸云山冷笑道:“可惜不管是南宮翎還是‘黑無?!?,都是十足的蠢蛋。”
“黑無?!币汇叮溃骸澳阆胝f什么?”
歸云山接著:“當年你南宮翎武功雖強,但相較于‘太白劍’終是遜了一籌,又豈能在十數(shù)招內將他重創(chuàng),逼得他四下逃遁?”
“黑無?!钡溃骸八隽四堑仁?,自然無法面對我。慌亂間露了破綻也并非不可能?!?p> 歸云山冷笑道:“他若殺你全家,又豈會對你手軟?以他的武功,即便露了破綻,你也未必能重傷他,更遑論自己還分毫無損,豈非天大的笑話?”
“黑無常”宛如當頭挨了一棍,臉色無比難看。
這諸般疑點他當年事后并非沒有想到,只是每每念及背后的可怕事實,便再沒有往下追究的勇氣。如今由旁人說將出來,不僅驗證了當年的疑心,更打破了這十五年來自己勉勵維持的微末幻想。
歸云山眼中露出憐憫之色,嘆道:“公孫牧云托家父帶給足下的話,是讓足下小心一個叫‘閻王’的人。只是恐怕他做夢都想不到,自己這個最好的朋友最終卻成了‘冥府’的小鬼?!?p> “黑無?!比缭饫讚簦瑩渫ㄒ宦曑浽诘厣?,良久方才勉力爬起,抬頭時已然滿眼渾濁,只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如行尸走肉般踉踉蹌蹌消失在夜幕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