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二）
少年笑道：“爽快！楊公子不愧是江湖上響當當?shù)娜宋??！痹拕傉f完，揚崇義也已經(jīng)走出門外。
少年這時才深深吸了口氣，正要起身跟出去，只聽身邊一人道：“云兄弟，你有幾成把握？”
“五成罷?！鄙倌晷α诵Γ?。
那三人各各對了個眼神，道：“你盡管放手去打，不要多想?！?p> 少年點了點，起身也出了門。
這時其中一人才道：“既有五成把握，那若牽制得當，當有脫身之機。”
另二人齊聲道：“是！”
“既然如此，與其三人都困死，不如讓最有機會的先逃出去！”
“是！”
“你們怕死么？”
二人互相看了看，笑了：“怕得要死！但旁人不知楊家底細，我摩尼教豈能不知？落到他們手里怕是生不如死?！?p> 三人說話的時候故意壓低了聲音，低到門外的揚崇義也無法聽見，但并不妨礙岑含聽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心中暗贊：“這三人武功雖不怎么樣，但重義氣，做事果斷，殊為難得。”正轉(zhuǎn)念間，外邊已動上了手。
五年前一戰(zhàn)，揚崇義見識到了當世大高手的境界，自覺差距巨大，是以這五年來用功極為刻苦。加之作為楊家在明面上的代表人物之一，在江湖上也是走動頻繁，與人動手不少，五年下來大小數(shù)十戰(zhàn)，兩相一結(jié)合，武功也是突飛猛進，風頭已蓋過楊尚仁，儼然楊憶之下第二號人物。
只見少年一手前引，一手虛按，已然擺好架勢，當下輕喝道：“小心了！”當胸一掌直取胸腹。
少年正自全神戒備，不料一剎之間，不知怎地他的手掌竟已破了中堂，往自己胸前來，當時驚得頭皮都麻了，一聲大喝，人直直往后彈出，腳一落地猛然復(fù)又向前，錯開對方手掌，拳出如槍，也是直取中堂。
揚崇義這一掌固然快得不可思議，但對方這一手應(yīng)對也稱得上是精彩絕倫，不由贊道：“不錯?！睔庀⒁怀粒詈笠粋€音才落地，他的手掌又已破入對方懷中。
少年反應(yīng)不及，避無可避，驀然間又是一聲大喝，雙拳攜兩股剛猛勁力直取自己右側(cè)“乳根”與左側(cè)“氣戶”，竟是不要命的打法。
揚崇義雖武功高強，即便中了這下也落不下甚么致命傷，但自己說的十招之內(nèi)輕松將他制住，若是反傷在他手里，這人就丟大了。當時左拍右彈，破了他雙拳的勁力，少年頓時全身酸麻，但他反應(yīng)極快，竭盡全力借力將雙臂回抱胸前，剛好擋住楊崇義順勢突進的一掌，只覺身子劇震，人已倒飛出去，順勢一個后滾翻穩(wěn)穩(wěn)站了起來，只是對方勁力霸道，身上不僅酸麻未消，五臟六腑更如翻轉(zhuǎn)了一般。
揚崇義瞧他形狀狼狽，卻未受甚么傷，贊道：“好小子，四招了！看我第五招！”
楊門武藝以意為宗，各人所悟之意不同，所得之技亦有不同，千人千面。這路“驚鴻掌”是揚崇義的得意之作，將一個“驚”字用到了極致，尋常武藝之快是身法快，手腳快；而這路掌法之快，是有無之間，由靜而動只在一瞬，驚炸起，鳥雀難飛。自創(chuàng)出以來，每每出手，皆是一合而勝，如這少年一般對了四招還是安然無恙，卻是從未有過，雖說有些僥幸在里面，但畢竟是做到了。
少年驚魂未定，聽得他言語，心中閃電般閃過一個念頭：“要壞！”未及轉(zhuǎn)念，對方掌力又逼到胸口，絕境之中驀然騰起一股狠勁，左手徑自去抓他手腕，右手直奔面門而去，不料將中未中之間，對方突然不見，緊接著一股奇勁自肋下傳來，直疼得渾身一激靈，彎下了腰去。
揚崇義負手而立，淡淡道：“是條漢子！小小年紀有這般血性殊為難得，我不辱你，到此為止，跟我走罷！”
少年大口喘著粗氣，方才這下?lián)P崇義意在示威，沒下重手，但也疼得他一時緩不過勁來。未及答話，忽然嗆啷啷一陣出鞘聲，三個人影閃動，各執(zhí)兵刃，呈掎角之勢將揚崇義圍在中間。
“趙大哥！周大哥！李大哥！”
動手的正是摩尼教的三人，姓趙的灑然笑道：“云兄弟先撤，我們哥仨會一會這姓楊的！”
少年急道：“快走！你們不是他的……”話到嘴邊欲言又止。
“不是他的對手么？”姓周的截口道，“所以才讓你突圍??！”
少年怔住。
姓李的沉聲道：“大丈夫當機立斷，還不快走！”
揚崇義悠然望著三人，仿佛是在看戲。
少年默然片刻，慢慢站直了身子，搖頭道：“我學(xué)藝三年，師父教了很多東西，唯獨沒教我怎么自己逃命。幾位大哥，對不住?！?p> 揚崇義靜靜聽他說完，才道：“看來三位是白忙活了?！?p> 三人面面相覷，忽然仰天大笑，眼神中各有決絕之意，收了合圍之勢，緩緩回到少年身旁。
少年目光如炬，道：“我?guī)煾刚f過，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間，最痛苦的莫過于靠同伴舍命才能得一己茍且。若真如此，與死何異？姓楊的，叫你失望了，今日活的你一個都帶不走，死的倒是可能有四個?！?p> 揚崇義眉頭微皺，隨即恢復(fù)原狀，嘆道：“死不了，只是可惜了這一身修為。我楊家的人這五年來可沒少傷在師父手里，今日我廢他一個徒弟，不過分罷？”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但話中之意卻叫人不寒而栗。
少年一顆心瞬間抽緊，本能地將精神提到了十二分，如同一頭盤踞的猛虎。
“沒用的。”話音未落，這回揚崇義的手掌直接抵到了胸口。
少年萬念俱灰，本能地閉上了眼睛，一時氣氛仿佛凝滯。
除了筷子落地的聲音。
筷子只有一根，落在了揚崇義的腳邊。
揚崇義臉色變了。
收回右掌，左手迅速扶住右腕，一擰一推，“咔”得一下，將關(guān)節(jié)駁回原位。
這一根筷子竟硬生生打脫了他的腕子！
普天之下能做到這個地步的不超過六個人，而屋里的陳摶顯然不是其中之一。
“何方高人？既已插手我楊門之事，難道能躲一輩子不成？”說這話的同時，揚崇義又凝神細察一番，確認周圍并沒有樂心那股鋒利異常的氣息。
天山那人不會救樂心的徒弟，而自己的叔父顯然也不會是出手之人，墨商素來光明正大，而樂心又不在此處，細細想來，可能在暗處出手的只有“純陽神劍”與“空靈掌”這兩位道門前輩了。這二人素來神龍見首不見尾，不愿現(xiàn)身不足為奇，但堂堂楊氏子弟，若連傷在誰手底下都不知，未免太丟人。
“不知是純陽、海蟾中哪位前輩？晚輩有禮了！可否賜見一面？”
“看來楊兄這五年精進神速，非大高手已不足以傷你了，真是可喜可賀?！边@聲音平靜至極，但揚崇義腦中卻是“轟”得一聲巨響，宛如石像一般。
他這一怔，那少年卻回過神來，飛也似的退開兩丈，驚疑地望著門內(nèi)。門里緩緩走出一個人，無論氣息還是神色，都如同他的聲音一樣平靜無比。
揚崇義生生打了一個激靈，聲音有些發(fā)顫：“真的是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岑含笑了笑，淡然道：“讓楊兄失望了?！?p> 揚崇義深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眼里漸漸沒了神采：“罷了，人算不如天算。楊某今日落在你手里，無話可說，只求速死。”
少年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這世上竟然有人能讓不可一世的楊三公子俯首就戮！若非親眼所見，打死自己也不能信?。?p> “不知高人尊姓大名？救命之恩，我摩尼教沒齒難忘！來日定圖報答！”姓趙的這時也反應(yīng)過來，抱拳道。
揚崇義苦笑道：“你們尋了他五年，到頭來竟認不出么？”
四人遽然而驚，少年迅速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事，展開來卻是幅畫像，看看岑含，又看看畫像，重復(fù)了五六遍，忽然一個箭步?jīng)_到岑含面前，倒頭便拜，大聲道：“師伯在上！弟子云游磕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