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子兮子兮,如此相聚何?
桃花釀?還自稱為本世子?
須臾間,李承歡便已理清了思緒,這玄紗之后的人,果真就是他之前在白城撞到的女扮男裝的少女,而且同時,依她的口吻來說,她也是邀請他來北域的大秦世子。
“李兄?”
玄紗之后的人不知李承歡在想些什么,只是注意到了他的不正常,便再次輕聲喚著他。
“草民在?!?p> 少年如夢初醒,放下拉起著玄紗的手,拜倒在地上說道。
“李某不知玄簾之后是世子,如有冒犯,還請莫要怪罪。”
“怪罪嗎?我可舍不得——”
玄紗之后的絕美人兒掩著薄唇呢喃,嘴角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
寒風不知為何在此時大了起來,刮過地上潔白如霜的衰草,發(fā)出細密的沙沙聲。這句呢喃,待到傳到少年耳中時,只剩零星半點。
“什么?”
李承歡抬起頭,疑惑地問道。
“世子可否再說一遍,風聲喧囂,李某沒有聽清。”
“沒什么,別跪著了,起來吧。桌上有一碗梨花酒,坐下喝了它暖暖身子吧,路途遙遠,倒是辛苦李兄了。”
“李某惶恐?!?p> “恭敬不如從命,李兄就坐吧。今日你我相聚,李兄就把本世子當做是故交便可?!?p> “這——也好,李某領命。”
少年猶豫著,還是乖乖坐在桌前,端起溫酒小飲一口。
縱使他再怎么不情愿,坐在對面的,可是大秦世子,不是他能夠得罪的,若是再拒絕下去,不給他面子,自己保不準人頭落地。
溫酒入喉,正如他所想,不同于燕酒的狂野肆意,梨花酒最是溫柔。
不灼烈,卻恰到好處地暖著他冰冷的身子。猶如身處午后江南,沉浸在慵懶的暖陽中。
“好酒?!?p> “是吧,是好酒吧,這壺酒,我可是費勁心思釀的呢,承歡果然最識貨了?!?p> 布簾后的人兒頗為自傲地說著,半晌之后,才意識到自己語氣中的不妥,慌亂地咳嗦一聲以掩飾尷尬。
“咳——嗯,那什么,近日本世子惹了風寒,身體抱恙,李兄莫要見怪?!?p> “啊對了,依李兄先前所言,應當是知曉在白城巧遇的是本世子了吧,所以,那一壺桃花釀可是帶了?”
話題流轉(zhuǎn),又回到那一壺桃花釀身上。
少年端著瓷碗的手一時間僵硬在那里。
他那里想得到堂堂大秦世子就是自己再縣令府巧遇的女扮男裝的佳人?而且就算他是知道的,也不可能真的帶一壺桃花釀來,畢竟他連吃飯都已經(jīng)成問題,那里還有銀兩買的起???
“稟世子,李某——李某沒有帶來?!?p> “哦,為何?錦衣沒有告訴你嗎?”
“錦衣小姐她確實沒有跟我言明,但這也不能怪她,畢竟就算錦衣小姐言明了當日巧遇的是世子你,李某也難以將那一壺桃花釀拿出手?!?p> “因為李某身無分文,就連活著,現(xiàn)在都要竭盡全力,是真的沒有錢買桃花釀了。所以世子不必責罰錦衣小姐,言而無信,到底是李某的錯。此事,我愿一人承擔?!?p> 玄紗對面的少女頓時不再言語,沉默了下來,安靜的氣氛甚至能讓李承歡聽到自己緊張的心跳聲。
這——難道,他說錯話了?
寒風習習,兩人都無言,待到里承歡感到自己有些腳麻的時候,布簾后,那好聽的聲音才又一次傳來。
“連活著都要竭盡全力,這些年,你都是這么過來的嗎?”
“赤貧如洗,別無長物,李某已經(jīng)習慣了,世子不必在意。”
“為什么?我查過,你本不屬于白城吧,依你的能力,莫說吃穿,就是身居朝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是問題,為何偏偏要來這受苦?”
“不過為了一個在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罷了?!?p> “忘掉不就好了?”
“忘不掉的。”
少年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溫熱的清酒依舊是微甜的,梨花香四溢,卻讓他感覺如嚼蓮心,如飲黃連。
“緣起緣滅,都只與李某一人有關,世子就不必擔憂了?!?p> “但就算你這么說,我也會心疼你啊,承歡。”
同樣如空谷幽泉,同樣如孤鳥鳴啼,只是這聲音中,已經(jīng)沒了那偽裝作男子的低沉沙啞,只剩一個少女對意中人的心疼。
其猶如一把大錘,狠狠地敲擊在李承歡的心頭。
記憶將他拉向往昔,那一襲長裙,手捧白花的動人身影。
不會的,他不會記錯的,這個聲音就是——
少年猛然抬起頭,搖晃著身子站起,伸出手一把將眼前礙事的玄簾撕個粉碎。
玄色的布簾如漫天的黑雪,飄揚在李承歡眼前,卻無法阻止他盯著眼前絕美的少女。
對,沒錯,就是少女。
正如李承歡先前所想,他撞到的大秦世子,果真是女子。并且如他所想,眼前的少女,正是他苦尋了六年的緣,他的心上人!
散落的玄紗似乎是達成了什么共識,一片都沒有散落在少女的身上,只是落在她的旁邊。在其旁邊,還有幾粒散發(fā)著幽香的棕色的藥丸。
那應當就是讓少女恢復原有的聲音的藥吧。
她并沒有穿李承歡記憶中的鸞鳳衣,而是身著一襲霜白的長裙,安靜地坐著,配著周圍破碎的玄紗,襯得她如失落于深澗幽泉的玄鳥。
美的驚心動魄,美的不可方物。
少女剪水雙瞳中泛著遮掩不住的心疼,柔情地和少年對視,似乎要將這些年來的思念一并傳達給他。
李承歡死死地盯著她,許久之后,他才沙啞著聲音,吐露出那已經(jīng)在心中埋藏六年之久的名字。
“子雨——”
子雨,蘇子雨,一個讓李承歡甘愿櫛風沐雨,風餐露宿六年的名字。少年從未想過,當初那個一襲白衣,清純可人要他在前面保護的女孩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堂堂大秦世子。
“你到底去了那里?自從你從稷下離開之后,我一直都在尋你,你可知曉?”
他曾無數(shù)次幻想與她團聚的樣子,可現(xiàn)在佳人在前,他卻沒有了膽子與之相擁,六年的時間,改變了太多,他沒有辦法確定眼前人的心,是否還在他的身上。
他怕了。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p> 少女沖上前,一把環(huán)住李承歡的腰身,將臉埋入他不算溫暖的胸膛中。
“你受過的一切苦,一切累,我都知道的。”
“那——你為何?”
“我不能,我很想你,但我真的不能,對不起?!?p>